第69章
作者:凤子君      更新:2020-06-05 14:47      字数:6212
  承香殿自厅堂到内室都烧着地龙,整个大殿烘的暖暖的,盛氏一进承香殿就脱了身上穿的宝相花纹的刻丝灰鼠斗篷,身边的宫人乖觉的接了过来,都知武安侯府的这位大少夫人是昭阳夫人的胞姐,情分非比寻常,万万怠慢不得。
  盛氏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承香殿内的摆设,入目之处无一不是精致华美,奢华异常,比起兴庆宫来却也相差不离。
  “见过昭阳夫人。”昭华是一品的国夫人,盛氏却是四品的恭人,随时嫡亲的姐妹,在这宫里却也不可没了规矩。
  昭华哪里肯受盛氏一礼,未等她弯膝已伸手托住了她,描绘的精致的红唇轻轻一弯,嗔声道:“姐姐与我还讲什么规矩。”
  “在宫里仔细些是好的。”盛氏微微一笑,目光却落在了昭华小手指套着的护甲上,那双手纤细玉白,娇嫩无比,而那一寸长的赤金护甲上镶嵌着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繁复而华美,她心里一阵恍惚……
  昭华笑了一下,骄矜中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在承香殿哪里用这般小心,姐姐只管在兴庆宫稳妥些就是了。”
  盛氏微微一笑,这话说的底气十足,却也不是娇纵二字可以说明的,想来在宫里的日子阿秾也不曾受过什么闲气,想到这,盛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这屋里地龙怎么烧的这样暖,眼下天也没有那么冷了,雪都融了,你虽畏寒但太过燥热也不易养身。”
  昭华笑道:“不耐烦在屋里还要穿的厚实,就让人烧的暖了些。”一边说着,一边推了小几上的花卉纹蓝色琉璃盘过去:“姐姐尝尝,刚进贡来的蜜瓜,虽比不得当季的香甜,可我吃的倒也不差,一会姐姐带两个回去给圆哥儿尝尝鲜。”
  “这个时节甜瓜可是稀罕物,想必是圣人特意让人从边疆运来的吧!”盛氏尝了尝,确实又甜又多汁:“可不敢拿两个回去,只带了一个让府里的人尝个鲜就是了。”
  昭华懒懒的靠在罗汉床一侧,拿着帕子沾了沾嘴角,说道:“一个哪里够分,就知你要做人情才让你带了两个回去,一个送到老夫人那里,另一个大伯母那送一半,圆哥儿留一半,余下的人管她们做甚,老夫人还能短了她们的嘴不成。”昭华说着,想起了刚刚宫人挂在臂弯上的斗篷,问道:“我记着宝相花纹那件斗篷是去年的做的了,怎么姐姐今年还穿着。”这便是不当家不知当家的难处了,像她们这样的人家,每年入了秋就要开始准备冬日的衣衫,皮料的斗篷怎么着也要备上两件,而这次盛氏入宫却是穿着去年的旧斗篷,昭华不免要问上一句。
  “这件拢共也没穿过几次,偏你眼尖。”盛氏一笑,目光忽儿的一凝,落在昭华右手拿着的一方帕子上,问道:“你手上的帕子是天香绢的吧!”盛氏想起老夫人前不久给了徐氏小半匹,让她欢喜的不行,到了也没舍得裁上一身裙衫,最后还是给了圆哥儿做了二身外衫。
  昭华撇了一眼手上的帕子,一点头道:“姨妈赏了一匹,我瞧着这料子又软又柔,可这个时节就是做了春衫也上不了身,就让人裁了几方帕子,秀了几个不同的花样,姐姐喜欢我那还有大半匹,你带回去等天暖和了做身衣裳来穿。”想了下,又道:“我那还有整张的紫貂皮料,正好够拼件斗篷,姐姐也一同带回去,过几日年节就到了,圣人登基第一年少不得要大操大办,但凡有品级的命妇都要进宫请安,便是每个人说上两句话也要耽搁不少时间,等在外面少不得要受了寒,你进宫来给姨妈拜年正好穿着防寒。”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昭华笑道:“回去就让针线房的人做,到年节正好穿上。”
  盛氏不免失笑:“我倒成了来你这打秋风的了。”
  昭华盈盈一笑,眉宇间说不出的天真娇媚,语气亲昵的嗔道:“这话是怎么说的,难不成姐姐和我还要分个清楚?”
  盛氏笑道:“知你好东西多,我就厚着脸子一回领你的情了。”说笑一番,盛氏才正了正脸色,问道:“圣人那可了说法?”
  昭华不解其意:“什么说法?”
  “糊涂。”盛氏摇了摇头,又想着昭华日日都在宫里,哪里晓得外面的事,便与她细说道:“你和齐安知还未和离,这事人尽皆知,一日不与他断了关系,你哪里又能名正言顺的在宫里住着,少不得要让人说嘴。”
  昭华嘴角一翘,很是漫不经心:“过年时魏王府的人必然是要进京的,也就在这几日了,到时候总能了断的。”边说,边呷了一口香茶,借此瞧了瞧盛氏的神色,才把声音压低了几分,道:“昨个姨妈还说起了这事,很是不悦,直说魏王府的人没有眼力。”
  盛氏神色微动,“哦”了一声,才道:“魏王妃是个糊涂人。”
  昭华笑了笑:“魏王不糊涂就成。”这事就此接过,不论是昭华还是盛氏口不在提,里面的意思,不用细说盛氏已经明白,能有这句话,已是昭华瞧着盛氏与魏王曾经的情分才会提点一二。
  吩咐人去传膳,又与盛氏闲谈了一会,等膳食上了桌,随意的吃了几口,昭华才与盛氏说起今日让她进宫的缘由。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原是时机不对就没提起,眼下这天已经变了样,倒是想和姐姐商量商量给父亲过继子嗣的事情。”
  盛氏听了这话微微一怔,这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早先顾及太上皇的态度,不敢提起这事,又怕真过继了子嗣贪图盛家的财产,让阿秾吃了大亏,这才在族里提起这事的时候借着姨妈的势压了下来,虽说遗憾,可她总得为活着的人打算。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这事了?”
  “也不是无端端想起的,只是想着日后我们若去了,父母亲坟前连个上香烧纸钱的人都没有,不免凄凉。”昭华轻声说道,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快别哭了,说个事还把你招惹的落了泪,可不让人心疼。”
  盛氏递了帕子过去,昭华也晓得眼下是说正事的时候,接了帕子按了按眼角,继续道:“我想着也不挑剔出身,只要是盛家的血脉就行,关键是父母的人品得好,这样生出的孩子也会是厚道人,年纪越小越好,晓事了免不得惦记家中父母,养不熟。”
  “是这个理,有咱们扶持着,就算不是个上进的,日后的前程也不会差了,就怕是那养不熟的,大了以后反倒是要怨恨我们让他与父母分离。”盛氏轻叹一声,这人选却是不好寻的。
  昭华点点头:“我和族里的人来往不多,人选还得姐姐费些心思,倒也不急于这一时,慢慢挑就是了,说不得日后还能有其它机遇。”她原倒是想过招婿,也给盛家留个香火,可细细想来,哪里又有好人家的儿郎肯上门入赘的,现如今,这个念头便是想也是不敢想的了。
  “我原本想着等三郎成亲以后从他孩子里挑一个过继过去,也不过担个虚名罢了,总归还是养在自己家了……”
  昭华倒是与盛氏想到了一处去:“这事不妥,安家人哪里能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得让人抓了这把柄,到时候因此坏了二郎的前程,倒不如日后从我这挑一个承嗣。”
  盛氏轻叹一声,又指着昭华嗔道:“胡闹了不是,日后你的孩子如何能过继出去。”
  昭华撇了撇嘴角。又见盛氏眼底带着几分愁绪,便道:“姐姐也不用着急,仔细的寻总能找到适合的人选,这种事情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才好。”
  盛氏点点头:“慢慢挑吧!真若放了话风出去哪里还怕寻不到情愿之人,就怕这人啊!一旦日子好了那不思进取了,最后反倒坠了父亲的英名。”
  昭华很是赞同的点着头,附和着盛氏的话,却见她笑意稍淡,似有什么心事一般,不由出言道:“府里可是有什么难事不成?”
  盛氏原是想搪塞过去,不愿给昭华添堵,后一想,她的心事也只能和她说道一二,便是苦笑道:“还不是为了三郎的亲事。”
  昭华眼底染上几分笑意,脆声道:“这可是好事,姐姐怎么还烦心上了?是瞧中了哪家的姑娘却说了亲不成?”这话便有几分玩笑的意思,盛氏相看儿媳又怎么会不打听个清楚。
  “是相看了几个,我瞧中吏部侍郎傅家的小女儿,人娴静又柔顺,想着和徐氏也能相处得来。”盛氏眉头蹙起,眼底带了几分冷意:“婆母却是相中了颖川侯府的嫡次女,和汪氏正巧是表姐妹。”
  昭华沉吟片刻,思量了一番,才道:“若说门第还是颖川侯府的姑娘高一些,便是和汪氏是表姐妹也无碍,难不成还有不向着自家夫君的道理,那傅家姑娘论门第,倒是高攀了三郎。”
  “话是这样说,可高门的姑娘却不适合做小儿媳。”家和万事兴,盛氏断然不会看着安昆和安昱两兄弟因内宅之事起了冲突。
  昭华明白盛氏的意思,徐氏出身不算高,若是弟妹是侯府的千金,一时半刻倒是无碍,可日子久了,免不得生出一些事端,成了祸家的根本。
  “只是可惜了三郎这样的品貌,若不然在仔细挑挑?”昭华笑盈盈为盛氏斟了一盏茶:“这内宅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姐姐怕高门的姑娘和徐氏相处不来,又怎知娶了低门的就不会生出事端了?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手心手背都是肉,委屈了哪个姐姐不心疼?三郎那样出众的人物,真若娶了傅家的小女儿我都觉得委屈。”
  盛氏微声一叹,苦笑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傅家出嫁的几个姑娘婆家都家世平平,唯一的嫡子倒是个读书上进的,可年纪尚小,也瞧不出什么来,我想着这样的家世他家的小女儿便少了几分依仗,又是那样的性子,刚进门来少不得行事谨慎谦恭些,等过了这几年,府里也安生了,便是她心大了,倒也无碍。”这话里终究透出几分遗憾来。
  “姐姐好生糊涂,只想着家宅安稳,怎么不想想二郎和三郎的前程,徐氏本就家世平平,不能为二郎添几分助力,如今三郎说亲正是该拟补这一不缺憾才是。”昭华摇了摇头,又道:“你想着退了一步,可曾想过二郎是否会甘心,难不成一辈子都要低了别人一头?若是同胞兄弟倒是顺理成章,可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如何又能同心,你就忍心瞧着二郎和三郎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成?”
  “你不知侯爷的身子骨如今越发的不好了,倘若还有时间,我如何肯善罢甘休。”盛氏语气怅然若失,天时地利人和她母子三人是一样未占。
  昭华嘴角微微一勾,很是有几分气定神闲的呷了一口香茶,之后才笑道:“不是我说,姐姐你聪明一世怎得就糊涂一时了,武安侯如何与二郎又不相干,说句不好听的话,武安侯是得了太上皇的恩典,爵位才可往下延续,可到了姐夫这,他一没有从龙之功,二不是圣人的宠臣,三又与皇家不沾亲带故的,难不成武安侯这爵位还想世袭?姐夫能否当成武安侯,这爵位是否递降可是圣人说了算的,姐姐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眼下该着急的是武安侯,是姐夫,还有侯府的长孙,可不是姐姐你,且别忘记了,这宫里还有姨妈在,圣人又是姐姐的表弟,莫不是还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道理,这给别人做嫁衣的赔本买卖可没有人会做的。”
  盛氏本就个聪明人,昭华此番话一出,便点醒了她,可不正是这个理,如昭华所言,他安峻茂又不是在圣人面前挂了名的,想要袭爵还得圣人点头,再之后的哪个儿子袭爵还是圣人说了算,二郎也不是没有一点机会的,他安峻茂若想当这武安侯还得仔细筹谋,保不准要通过自己走姨妈这条路,焉能没有付出。
  “姐姐回去和二郎说,不用急,平日里行事如何依旧如此,这武安侯的爵位若落不到他的头上,咱们也不会成就他人的好事。”昭华红菱唇一翘,笑吟吟的说道。
  盛氏点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忽儿的神色一变,又道:“可就怕突生变故。”
  昭华嘴角抿了抿,沉思了片刻,之后叫蕙兰进来,搭配:“圣人勤勉,也不知眼下用没用膳,你去紫宸殿问问,若陈总管问起我,便说我今日身子不太舒坦,胃口不大好。”
  蕙兰眼底闪过一丝疑色,却也没有多问,只应了下来,便转身走了出去。
  盛氏似要言语,却见昭华轻轻摆手,身子越发慵懒的靠在榻上,笑道:“姐姐又不是不知我这是老毛病了,入了冬又有哪一日是胃口好的。”
  盛氏握着昭华的手,万般言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如何不晓得昭华此举是为了她的事情。
  “嫡亲的姐妹,姐姐所想我知,多余的话便不用说了,自家人如何能不向着自家人。”昭华微微一笑,这人的心都是偏的,且也让她自私一回,难不成她曲意至此还不能为亲人谋求一个前程。
  昭华算不过千般人心,却偏偏能拿捏住齐光的心思,不出所料,没过多久殿外就响起了请安声,随着步伐匆匆的响动,隔着偏厅与正厅的帘子被打了起来,一明黄锦服的青年迈步而入。
  盛氏赶紧起身请安。
  齐光探手虚扶,脸上带着几分急色,口中道:“表姐无须多礼。”说话间,人已来到罗汉床边:“可是哪不舒坦?怎么也不叫太医来瞧瞧。”
  昭华作势要起身,就被齐光拦住:“身子不舒坦还起身做什么,好生倚着就是了。”一边说,一边把盖在昭华腰腹间的锦缎薄被往上拉了拉,这动作他做的惯熟,倒也不觉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却不知这番举动落在盛氏眼中已够让她惊讶。
  昭华倒是嫌他腻歪,抬手推了推,又扯了盖在身上的锦缎薄被,红艳艳的小嘴一撅:“这屋里地龙烧的暖的很。”春水似的明眸一睨,便隐约透出几分娇媚之态。
  齐光却也不恼,昭华这话耍着小性他习以为常,且欢喜的很,觉得比早先冷冷淡淡的样子可喜人招人疼,笑眯眯瞧她一眼,刚觉得她身上微凉,可瞧着精神头倒是还好,一张小脸儿粉粉嫩嫩,娇滴滴的倚在榻上,那柔柔的身段说不出的好看。
  “表姐且坐。”齐光分神注意到盛氏站在一旁,便笑着说道,见她坐下后,又道:“表姐闲着无事不妨常进宫来陪阿秾说说话,免得她自己一人无趣。”
  昭华不等盛氏开口,便道:“姐姐哪里得空,府里一大家的事要她操持,如今又事赶事的,今儿能得空已属不易。”说罢,玉手轻抬扯了一下坐在自己身旁的齐光一下,神情透着几分亲昵,语气也是娇娇柔柔:“说起来还是要怪圣人才是。”
  齐光不觉失笑,问道:“怎么还是朕的错了?”
  昭华睨着齐光,颇有几分似笑非笑之意,偏生眼波流转道不尽的娇媚之态,齐光自来在昭华面前伏低做小惯了,便是眼下有盛氏在,也拿不起架子,只管哄着她来,声音放的越加温柔:“若是朕的错,阿秾且说上一二来。”
  昭华也知过犹不及的道理,红唇微弯,笑吟吟的道:“圣人真要我说?只怕我说了我圣人倒要多心了。”
  “刁钻。”齐光摇头一笑。
  嘴角一翘,昭华温声软语:“圣人不知,武安侯的身子骨越发的不好了,侯府也人心不安,虽说这话说出来寒心,可事关一家子的前程,谁能不上心呢!”
  齐光嘴角笑意淡了一些,他自是明白这话里的潜在意思,便看向了盛氏,道:“一会朕是个太医随表姐回府给武安侯好生看看,让他安下心来,他是历经三朝的老臣,这份体面朕还是会给的,让他放宽心养病。”
  “臣妇谢圣人恩典。”盛氏赶忙起身叩谢圣恩。
  齐光微微抬手,示意盛氏起身,温声道:“朕明白表姐所想,是人都有一份私心,就连朕亦如是,只是有些事不是偏心便可的,若日后峻茂请封,朕的私心自是要用到自家人身上的。”齐光没说,他这一辈子的私心怕是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了,但凡她所求的,他总是愿意成全。
  这话已不用说尽,盛氏在明白不过,饶是她素来稳重也不禁面露喜色,再次起身恭敬的叩谢这份恩典。
  齐光淡淡一笑,瞧了眉眼弯弯的昭华一眼,伸手在她俏丽的鼻尖上一点,戏谑道:“你这心思但凡用在朕身上一二朕在没有什么事不能如你的意了。”话中到底带了几分不如意,他一片真心戴她,总是盼着昭华能回报一二。
  昭华嘴角噙着个笑,明澈的眼眸满是笑意,嘴上嗔道:“圣人怎知我的心思就不曾用在您的身上了。”说罢,轻轻含唇,那双且长且大眼睛轻轻眨了眨,很是俏皮。
  这话却也是不假,她一番心思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皆用在了齐光的身上,两辈子加起来能让她如此用心琢磨一个人的,也唯有齐光一人了,说是情债也好,说是孽缘也罢,她和他闹了两辈子,到底也没有逃开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