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他放进裁决所了。”凤枕鸢的心，一瞬间冰透了。
  “只有圣光神教的裁决所，才能够让人，将一个人对爱的所有记忆，彻底根除。”冷衾凤随手将手中只剩下花蕊的花儿抛落，陷入了沉默。
  圣光神教的裁决所。
  凤枕鸢都只是听说过罢了。
  那可是个很恐怖地方。
  听说啊，人在里面，会每时每刻都处在自己最痛苦的记忆里。
  有关于爱的记忆里。
  不管是对恋人的爱、亲人的爱、还是朋友的爱。
  在那里，你的大脑就会永远、永远地处在，这份爱变成痛苦的那一刻。
  没有人能够在这份痛苦中活下来。
  那种心如刀绞，血淋淋的痛，没人能够承受。
  恐惧，无休止的循环往复。痛苦。
  傲月却活下来了。
  活着爬出了裁决所。
  就算凤枕鸢没去过，但也知道，裁决所开放的周期，是一千年一次。
  一千年一次啊。
  一千年，三十六万五千天，四百三十八万个时辰。
  无一分一秒不被痛苦所缠绕着。
  一次又一次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放记忆深处最恐惧记起的那一天。
  也难怪。
  活下来了，忘记了所有有关那一天、那个人的一切。
  凤枕鸢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如果，所有人都能够有第二次生命，就好了。”
  “佛是仁慈的。”
  冷衾凤靠在轮椅上，扬起下巴，望向竹林上方斑驳的蓝天，再没开口。
  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
  为什么傲月这样凌霜傲雪一般位于雪山之巅的高傲人儿，会有个逮着机会就想要恶搞一下别人的脾气。
  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灾难。
  他早已深陷泥沼，无法获救。
  裁决所是对于傲月最残酷的惩罚，没人比凤枕鸢更清楚。
  风凉的透骨。
  就像是一万年前，傲月叛逃雪凤一族的那一天。
  艳阳高照，风却刺骨。
  就像是所有的狗血小书，位于世界之巅的傲月，爱上了一个绝对不该爱的人。
  他的表姐。
  准确来说，应该是，他父亲的妹妹的女儿。
  他父亲的妹妹，那个叫傲纤的女人，他的姑姑。曾经是整个雪凤一族最大的耻辱。
  在他的姑奶奶傲晔嫁焰雀一族的氏落，并且统一了朱雀一族之后，姑姑傲纤就和焰雀一族的某个皇系旁支成婚了。
  一切都看上去，很美满，很顺利。
  可谁知道，成婚之后不久的傲纤，竟然移情别恋上了一个偶然路过朱雀之巅的普通人族。
  还把人绑进了朱雀之巅，藏在柴房里，日日夜夜——缠绵悱恻。
  甚至怀上了那个人族的孩子，生了下来。
  那个孩子，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古灵精怪。傲纤给她取名叫做袖香。
  不久之后，傲纤就因为私情败露，带着那个人族远走高飞了，再也没见踪影。
  只留下了刚出生不久的袖香。
  混血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
  是废物，是耻辱。
  更别提是朱雀一族和人族的混血儿。
  畸形，怪胎这样的词，或许是那个年代的族人们，用来形容袖香最多的词汇。
  她被遣送回了雪凤族。
  傲月的父亲视她为耻辱，年少的傲月却并不知道袖香父母的事，虽然知道袖香和自己很不一样，却还是很心疼这位自小就一直“莫名其妙”总被欺负的表姐。
  等到他知道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已然和自己的表姐袖香相爱，暗通款曲。
  就在他自信满满的将一切告诉自己的父亲，并要求迎娶袖香的时候，他才终于从大发雷霆的父亲那里知道了一切。
  但他可是傲月啊。怎么可能屈服于所谓的族规，所谓的世俗？
  袖香是他爱的人，他就一定要娶到他。
  所以他做了一件和姑姑傲纤一模一样的事。
  他带着袖香离开了雪凤一族。
  一切就像一开始一样，看似都很顺利。
  可就在途中的某一天夜里，只能看到别人未来不能看到自己未来的雪凤一族少主傲月，天赋实在异禀，竟然成为了整个雪凤一族历史上第一个能够看见自己的未来的族人。
  没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凤枕鸢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天夜里，傲月亲手，将剑插进了熟睡的袖香的肚中。
  亲手杀了自己和袖香即将出世的孩子，随后，又剑尖轻点，利落的划破过了袖香修长白皙的脖颈。
  然后，折身返回了雪凤一族，亲手掐死了自己的父亲。
  最后，叛逃至星临宮地界，折断了自己的一双翅膀。
  那是凤枕鸢第一次见到傲月。
  呼吸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傲月。
  泪水糊进血水，血水糊进雨水。
  什么都看不清了。
  凤枕鸢没见过那位嫂子袖香。
  但却听傲月说起过不止一次。
  那是个很自信、很漂亮的女孩。虽然饱受欺凌，依然活得很坚强、很乐观。有着一个好女孩应有的所有品质。
  有着和人族一模一样的外貌，不太像朱雀一族。
  大概是长得像生父，古灵精怪，可可爱爱，很是讨喜。
  逮着机会就喜欢捉弄别人，大概是袖香唯一一个爱好了。
  那是在漫长岁月中，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感觉到略微快意的事儿。
  傲月，曾经就是她最喜欢的的捉弄对象。
  她死后。
  傲月牢牢地记住了她所有的小习惯，小爱好，最后，把自己活成了她的样子。
  很疼。
  一定很疼。
  凤枕鸢心下微叹。胸腔中充斥的愤怒一瞬间化为了满腔悲痛，压抑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爱的人，才知道。
  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该是多么的绝望。
  无法获救。
  可傲月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绝对无法爬出的深渊，实在是失去了所有希望和方法，才会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选择，多疼啊。
  还有那一双被连根拔起的翅膀。
  朱雀一族虽是拟人族，可再怎么说，那也是魔兽，是朱雀，是鸟。
  鸟没了翅膀，将鸟的一双翅膀连根拔起，就像是一个人亲手将自己的两只胳膊，拧了下来。
  凤枕鸢不愿意想，也不敢想。
  而傲月却沉浸于这样的痛苦之中，不得不面对，足足过了一千年。
  痛苦的时候，时间过得最漫长。
  “忘了也好。”良久，凤枕鸢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眼眶红极了。
  “你救不了他，也不必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沼泽。总得自己扛过。你我皆是。”
  冷衾凤低下了望着天空的头，随手理了理衣袖，一派与世无争漫不经心的模样：“鸢儿，你说我是不是该换个颜色的衣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