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溪水流淌而过的潺潺声愈发清晰了，金灿灿的阳光也一点点透过了凤枕鸢沉地撬也撬不开的眼皮子。
  双手所触及之处，皆是泥泞尘土。
  凤枕鸢是在溪边醒来的。
  身边的是坐在轮椅上云淡风轻地吃着柿子的冷衾凤。
  醒过来的凤枕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掐了个诀除去了泥泞，站起身来，走到了冷衾凤的身后，按住了轮椅的把手。
  冷衾凤那遮着双眸的白纱布早已不知去向。
  凤枕鸢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双、睁着的、清醒的灰眸了。
  唯一和万年前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双不同的是，瞳中的血痕。
  凤枕鸢忍不住还是将藏了很久的一句话问出了口：“很疼吧……眼睛……”
  冷衾凤低笑一声，答非所问“你知道该往哪儿走吗？”
  骨节分明的手并不怎么大，反而纤细精致。
  冷衾凤抚了抚自己的双目，笑着道：“我这双眼睛，虽然再也看不见世间万物，眼前一切。可我却仍是这世间之神。”也不知道是安慰凤枕鸢还是安慰自己。
  可他说的何尝又不是事实，十四洲的神灵。
  就算双目失明，一样可以看见任何他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里是在魔武大陆的最北部。”冷衾凤接着淡淡道，“关于武洲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武洲？武洲虽然位于下五洲，但是制度却在整个十四洲都极为出名。因为它没有国家，也没有被大势力垄断，更没有被‘殿’划分，而是由各种零散的小城镇组成，地头蛇可谓数不胜数。是整个十四洲中最乱的地方，不受到任何人管辖。只有东西南北的四座主城，算是武洲的领头势力了。”
  “最北边的那座主城，叫什么？”冷衾凤又问。
  “火之城。”凤枕鸢勾唇一笑，眉眼明媚，“朱雀。”
  “怎么，那个狐族在火之城吗？”果不其然，凤枕鸢紧接着开口问道。
  “我最后看到的行踪，消失在火之城。”冷衾凤忽然侧过身，定定的望了眼凤枕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凤枕鸢当然知道。
  从那个狐族出现在宴席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只是一直没有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有些事，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了。因为我们不得不面对。”冷衾凤转了回去，声音却比之前要更冷上了几分，“燕无归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这也是为什么计划会改变，临时、而且这么急迫的要让你到魔武大陆的最主要的原因。土系之种，已经不在浮空大陆了。根据燕无归的探查，基本可以确定，土系之种的方位，就在魔武大陆的某一座主城之中。”
  凤枕鸢瞬间便明白了冷衾凤的意思。
  土系之种不可能平白无故的从浮空大陆消失，一定是有人找到了它并且将它带到了魔武大陆，而从方才那只狐族来看，土系之种的消失，多半和狐族的某一位人物有关。
  而与狐族有关的人物，除了苏浔，便是苏千诚了。
  “希望不是苏浔。”凤枕鸢淡淡的移开了眸子，语气也微微冷冽了起来。
  冷衾凤却愣了一愣：“你不担心会是苏千诚？”
  凤枕鸢推着冷衾凤的轮椅的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方才再次开口：“只要不是苏浔就好。”
  只要不是苏浔，是苏千诚也无所谓。
  能掌控狐族的，无外乎就是这两位。
  一万年了，很多事情变了，也有很多事没变。
  凤枕鸢已经死了一万年了，她不过刚出生，很多事，如果已经发生，那也是她绝对无法改变的结果。
  只能接受，随后见招拆招。
  可如果土系之种到了苏浔手里，那么他们星临宮的胜算，可就少了一大半。
  但要是土系之种到了苏千诚的手里，那最多不过也就是她尴尬。
  怕就怕，土系之种到了苏千诚或苏浔其中一人手中，而他们父子，和好如初。
  所以，土系之种若是被苏千诚捡了去，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希望漠国事件的幕后之人，也是苏千诚，而不是苏浔，或是苏千诚背后的苏浔。
  毕竟让她再一次面对苏千诚，虽然尴尬，但也远远好过失去胜算。
  好过再一次对不起这些她理应守护的人。
  “对了，漠国那边，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凤枕鸢看似漫不经心的随口一问，握着轮椅把手的手却已经紧了又紧。
  虽然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她力所能及的，也不是她擅长的，她只需要做好安排好的分内事。
  但是她仍然想要知道，仍然控制不住的担忧。
  她不是十项全能的。
  但她却把十项，都担忧全了。
  总是有比自己能力范围大的多担忧。
  这是个很差劲的缺点。
  “凤荒回来了。”冷衾凤了解凤枕鸢，知道她为什么会问，也乐意为她解答。
  “我弟弟？”凤枕鸢紧握着的手顿时一松，“他回来了？”
  “嗯。带来了顾清让那边的人，他会冒充你继续完成接下来的任务的。”冷衾凤往旁边靠了靠，伸手撑起了下巴，“他找到了傲月。”
  凤枕鸢对此倒有些意外，显然并不知道傲月就在下五洲的事，“所以他失踪晚到的那段时间，是去找傲月了？”
  “算是吧。”冷衾凤悠悠朝着掌心的竹叶吹了口气，“他要带傲月回来。”
  “我弟弟的本事我自然相信。找到傲月，知道他也还活着，实在是惊喜一件。”凤枕鸢微笑。
  “你知不知道。”傲月忽然收起手掌，将手中的竹叶捏了个粉碎，“傲月压根没死。这一万年，他一直活着。”
  凤枕鸢皱了皱眉，显然不相信冷衾凤的话，出声质疑道：“这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他从空中落下去了，而且——而且没有人能够在没有施阵者的保护的情况下，在远古吞天大阵中活下来。”
  “是真的。”冷衾凤的声音，听不大出喜怒哀乐，“他被俘了。在吞天大阵发动之前，就被送回了圣光神教总部。”
  “被俘了？”凤枕鸢的声音忽然明显的抖了一下，显然已经完全相信了冷衾凤的话。
  “是啊，他那样孤傲的人，竟然做一个俘虏，做了一千五百年。”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扛下来的。
  冷衾凤不知道从哪儿摘了一朵桔黄色的野花，放在眼前细细看着，似乎是什么珍世宝贝，看着像是随口问道：“知道这一千五百年，让他失去了什么吗？”
  “什么？”凤枕鸢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半张脸。还有——”在冷衾凤手中变得支零破碎的橘黄色小花，随着风的方向被吹进了空中，“对袖香所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