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少帝康裕
作者:列无暇      更新:2020-12-29 10:39      字数:4054
  勇国公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大原的援助,边境这边的事自然也很好商量了。所以,列子陌抱着祁华,顺利的在洪波渡登上了过澜浩江的渡船。
  江波滚滚,很快便靠近了对岸的大原白鹭渡。
  月初亲自执了旗,站在船头和接应的人打着旗语,白鹭渡口有几艘接应的小船慢慢驶过来。
  小船很快靠上了列子陌乘坐的大船,引导着渡船靠向江边。堪堪停稳,小船上便窜出无数的兵勇持着枪戟向列子陌所在的主舱围拢过来。
  月初一看情形不对,大声疾呼:“保护殿下!你们是什么人?”
  兵勇们只团团围住船舱,并不出声,岸边也出现了一排持弓以待的箭手,剑拔弩张着看向渡船。
  月初跃上高桅,迅速发出一枚响箭,啸叫着划破江边湿润的空气,向岸中的山林射去。太子殿下只要用心,只怕这世上没人可以动得了他,他竟然早就算准了渡口会有人拦截,早早便布下了人马埋伏。
  山林里很快涌出无数的黑甲侍卫,个个神勇干练,这是太子亲卫,个个万中选一,不是这些围着的兵勇可比。
  无须赘言,两队人马便斗在一起,舱外岸边,刀戈声一片。
  列子陌却安然的抱着祁华,神色平静的在她耳畔低语:“嗯,很快要下船了。芙织,你说,我们要不要去黑雾林看一看呢?噢,不,黑雾林太闷热了,我怕热坏了你。我们还是先回安京吧,让父皇看一看你,我们也好早日完婚!嗯,就这样说定了!走吧!”
  怀中人默默无语,长长的睫毛盖着眼睛留下一小片阴翳,瓷白的皮肤微微泛着珍珠般的光芒,恬静安睡似好梦正酣。
  列子陌满眼的宠溺,伸手轻拢了拢祁华的衣领,抱着她向外走去。
  兵勇们早已死的死,落入河的落入河,还有些伤重的躺在角落不敢言语。
  岸上的打斗尚未结束,还有些零散的人在奋力挣扎。
  列子陌对一切恍如未见,也不管尚未搭好跳板,旋身而起,凌空向岸边飞去。
  恰在此时,密林中飞出一支利箭,疾风般射向列子陌。
  月初站在后方船上,即便要以身去档也来不及。大骇。
  此刻他人在江中,怎么躲避?若是落水,太子妃……还在他怀里……
  然而,列子陌不闪不避,任凭那利箭射中他胸口处,颤巍巍抖动不已,他人却已稳稳落在了江边的一处高地。
  这一刻,船上岸边一阵死寂,所有人失了动作,等待结局。
  连那些偷袭的兵勇也顾不上逃命,张嘴看着那白衣少年,等待着他是前仆,还是后仰,不管如何,他们都是成了事交了差了。
  可是……白衣少年如抖落灰尘般的扔了那箭羽,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低头对着怀中人微笑低语:“芙织,你总是对的,你看,我听你的话,所以我们还在一起……”
  他站在那高地上,人们并听不到他的低语,只看见少年白衣胜雪,脉脉随江风翻飞,墨发飘逸扬起,璀璨日光下他俊美如神,淡淡的笑颜带着对凡尘的不屑,却又高贵得让人心生膜拜之意。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怎么可能?他是神仙吗?他刀枪不入?他是神!”
  月初不禁高呼:“太子殿下,天命所归!尔等还不快快弃械投降?”
  列子陌看不见这些,他只管走他自己的。
  月十三快速的跟上去,找到了早已安排好的马车,推开赶车的人,自己赶紧赶了马车过去,列子陌这才抱了祁华跃上了车,往安京而去。
  行至离安京两日,列子陌便得到了大原帝薨逝的消息。他什么也没有说,却在临近安京城时,将几乎所有亲卫留在了安京城外,又细细嘱托了月十三照顾祁华,才带上月初星夜入城而去。
  丞相府中也是一片混乱。
  苏知海跌坐在书房的太师椅里,本就一头白发,如今更是苍茫如雪。
  陛下竟然如斯心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下得去手!贵妃娘娘已经疯了,自陛下薨逝,二殿下殁了,她就没有开口讲过话,一副痴傻之态!老夫我也快疯了!
  多年经营,多方谋划,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外孙登上大宝,好让苏家能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继续荣耀百年!
  可现在,釜底抽薪,一切都没有了……
  也不知道渡口的埋伏怎么样了?若是太子死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吧,李家的人如此情痴,气数已尽,朝野又有我苏家一半的门生故旧,想要上位……,未必不可以!
  苏知海想及此,不禁觉得自己有了无数精神,他还有三子八孙,也可尝尝开国始祖的滋味了!
  他抖了抖衣襟,似乎要将以往的事故抖落,扬声叫人:“来人,将三位公子叫进来!”
  门轻轻开了,苏知海头也没抬的吩咐:“倒茶!”
  一个紫砂小口茶盅直扑面门,苏知海本能的抬头来看,茶盅恰好撞在他嘴上,他只觉得猛烈一击,人顿时倒在椅子里,口中腥味浓郁肿痛没有知觉,他猛然咳嗽起来,一口吐出和着鲜血的好几只牙齿。
  他此时才觉得口中痛苦难当,抬手擦了擦脸,才惊觉面前站了个白衣少年。
  少年肩阔腰细,一头墨发衬着星眸红唇,静默如山,出尘如仙,却天生高贵不得不心生愧意。
  苏知海软软跪倒,不顾口中伤痛,含糊着磕头见礼:“臣苏知海,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请太子殿下恕罪!”
  少年不语,却周身寒意。
  苏知海伏地不起,还是觉得涔涔冷意从地底泛起,他不禁轻轻抖动起来。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久,苏知海只觉得自己在这盛夏七月却如在寒冬冰窖中浸染一般,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句问话:“你,想一个人死?还是阖府七百口一起死?我,只问一次!想清楚了再回答……”
  苏知海猛抬头看向少年,少年的眼眸黑沉得与年纪不符,如深潭般幽暗无底,却又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只那么冷冷看着,似乎已经望进了他灵魂深处。
  苏知海颓然倒地,混着血水的肿胀双唇抖动起来,匍匐下自己一下子老迈的躯体,声音从地底清晰的传上来:“臣该死!求太子殿下放臣子嗣一条生路!”
  一阵疾风掠过,苏知海再无知觉。等他再醒来,却已经是在皇城的朝殿中。
  朝殿里还是以往的端肃模样,文武朝臣分列两边,静悄悄鸦雀无声,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皇帝陛下日日朝议的岁月。只是陛下病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日子了,大部分时候都是自己代为主持着朝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苏知海抬眼看着,想着,谋划着他最后的计议。
  早就听闻太子一身武艺出神入化,想不到能那般无声无息的入了自己的府邸书房!
  自己也是权倾朝野的人,书房重地岂是平常人可以进入的?!但他来了!那么自己便赌了一把!若他把自己无声无息的杀了,朝中反对声浪定然一浪高过一浪,即便他有太子诏书那又怎样?失了臣心,他一人能干什么?
  若他一时放过自己,那便不要怪自己心狠手辣,苏家扶持李家已近两百年,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可现在……这是要干什么?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少年容姿高贵,一身粗麻斩衰盖不住底下的黑底银线五爪龙袍,玉阶遥遥,自己跪在这里,已经看不清他的眉眼神情,难道……今日……不是昨夕?他又是怎么做到的灵前执命,登基为帝?他又是怎么说服的众臣如此顺服归依?
  不等苏知海细想这些,已有昔日敬他如神明的一个臣工,细细的在一侧大声朗读他的罪状,一条条,一桩桩,有根有据,分外清晰。
  所有的人凝神屏气,既没人为他分辨,也没有为他可惜,连他自己的三个儿子在最后也跪倒在他身后,供证他谋害帝后的千般手段,万般计谋。
  苏知海并未听见那高高在上的少年说过一句,倒是殿中的群臣议论纷纷,义愤填膺着谴责自己的罪过,似乎往昔的敬畏与唯命是从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今日的千夫所指才是自己该承受的真实。
  司礼的太监尖利的嗓音唱念着自己的结局:新帝念在自己辅助先帝治国有功,并查出谋害先帝先后均是自己一人所为,只赐死了自己一人,苏氏男子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苏氏女子均贬为官奴,永世不得脱籍,其余人等只要日后不犯,概不追究。
  苏知海直到被人拖下去也没有明白,那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朝臣没有自己的授意,怎么肯这样臣服了呢?
  列子陌才没有空理这些事情,对他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安顿好芙织更加重要了。
  他不想自己陷在这些没完没了地所谓国事里,把时间浪费在和朝臣的斗智斗勇里,照着苏知海所为,他应该把他们全杀了,可是那样,就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安抚与他有牵连的朝臣,当然也能将不听话的全都杀了,可是那样,就会有很多事情没有人做!说来说去,他就是不愿意自己将时间放在这样的地方而已。
  他不仅有一身好武艺,还有一手好针法,早就知道苏知海和哪些朝臣勾结,但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将自己谋杀先帝先后的罪行告诉给所有人,不如让他自己和他的附庸们听一听他的所思所想,若是和他同流合污的,那就不能留了;若是尚有一分道义良知的,便且留着罢!
  这世上最难测的是人心,即便昨日不曾有不臣之心的人,谁知道日后又怎样呢!我只要有人帮我干活而已!
  几根银针下去,苏知海不但在众臣面前细述了自己如何下毒谋害的帝后,也说着自己要取李氏而代之的无限向往!
  朝臣,即便想一朝青云,又有谁敢将‘谋逆’两个大字高举?
  于是,即便心怀不轨的,也在此刻快快地与苏丞相划清界限。心中尚自忐忑不安,也不知新帝会不会迁怒自己?
  大原太子李灼灵前即位,年号康裕,因先帝新丧,只昭告四海,不事庆典。
  列子陌处理了先帝的后事,大部分时间都陪在祁华身侧。
  他对着沉睡的人儿温柔细语:“芙织,父皇去了,他疼我入骨,我总要为他守一份这尘世的孝义,那我们便迟些时候再完婚吧,反正都是一样的,我总在你身旁……这样也好,我也怕累着你,你看……这几日我看你的时间少,你都瘦了……”
  这位沉默寡言的新帝,让朝臣们吃尽苦头。
  但凡政事,你若没有想清楚讲清楚的,他只将奏折丢回给你;若是那办事得力的,能举一反三,不让他操心的,便官升三级,无数赏赐。
  渐渐的,朝臣们也明白了,别去问陛下这个事情该怎么做,而是要说:“陛下,这个事情我已经怎样怎样做好了,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了,结果已经怎样出来了!”那么,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列子陌便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和他的芙织喁喁细语,伺候在侧的月十三无数次的感叹:“陛下的话都和皇后说了呀!对别人却惜字如金到如斯地步!”
  已经是八月里,以日代月的大原少帝康裕早可以除服,他却还是一身白衣,飘飘然出尘来去。
  祁华便安置在他日常起居的宫室里,列子陌从不让自己离开她超过一个时辰,只要他可以做的事,绝不假手于人。
  在月初的眼里,陛下从未有过的心境平和,他的身上不再忧伤肆意,而是越来越温润如玉,似乎即便皇后永远不醒,他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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