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白眼狼(二)
作者:高柔泽儿      更新:2021-09-03 20:10      字数:2890
  大扫荡过后是一段比较安稳的日子,孙家媳妇自从跑鬼子回来后就觉得婆婆有点儿不对劲,可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来,不敢直接问婆婆,又不敢给老公讲,怕被老公骂个半死,自己在心里憋估了几天,终于忍不住拿了件棉袄说是不会上领子来找弟媳妇。弟媳妇个子不高,长相也不出众,可针线活相当的好,没有拿起来放不下的。孙家媳妇手有些笨拙,一入冬不是做不出棉鞋就是缝不好棉裤,让她缝一件棉袄,那可是扛着锄头进西坡——上了长趟地里去喽,缝了拆拆了缝的,不知捣腾几遍呢。虽然不是同姓,孙家媳妇那小嘴婶子婶子叫的跟亲侄媳妇似得,弟媳妇是个热心肠,人又特别勤快,帮孙家这位侄媳妇缝缝连连的活计做的多了去了,孙家媳妇人也大方,地里下个新鲜瓜果,弹好了的新棉絮总拿给弟媳妇一些。还总说着:婶子人好,这么帮我,感激不尽呢。弟媳妇总是推托:谁没有个难处,缝缝连连的,娘仔们随手的事。孙家媳妇总又说:婶子,这样你就叫我进不来门儿了,皇帝还不无故致使人呢,不收着就让您那孙子和大侄子冻着去!
  弟媳妇拿过棉袄把领子比量了比量就飞针走线的缝了起来,孙家媳妇在一旁支支吾吾吭吭哧哧,弟媳妇见她这个样子就问她“棉裤还没做呀,明天拿过来吧。”
  孙家媳妇扭捏着“嗯,不是。”
  弟媳妇纳闷了“奥!是棉鞋跑鬼子跑丢了!”
  孙家媳妇终于忍不住了,声音低低的“是俺妈,”
  弟媳妇抬起头来“你妈,她啥事?”孙家媳妇声音依然低低的“俺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该不该说,回来后就觉得她不对劲,怕万一出点儿啥事,后悔就来不及了。”
  弟媳妇想了想“到集上捎个信叫你大姑子姐姐来,你妈一辈子要好的脾气,看看闺女妈的能不能问出点儿啥来。”
  信一捎到,第二天大姑姐姐就来了,一进门见老太太在洗里边的衣裳,就挽了挽袖子“妈,我洗。”老太太见了闺女淡淡的“你怎么来了,外头兵荒马乱的。”
  “这不安稳了吗,这儿死人,那儿死人的,瘆的慌,俺村藏在夹墙里的都被祸害死了。”闺女说着眼圈就红了。
  “哭啥,还没死呢,等死了有你哭的。”老太太依然淡淡的。吃了午饭,老太太就把闺女撵回了婆家,啥话也没说。两天后,老太太穿着养老送终的衣服一根白布带在柴草房里上了吊。闺女晚上守灵偷偷的拉下母亲的下衣,老太太的下体都烂了,闺女放声大哭“我的妈呀!一辈子清清白白,临了临了,这是受的啥罪呀!”
  孙家媳妇一把捂住大姑子姐姐的嘴“姐呀!咱妈一辈子要好的脾气,你就让她清清白白的走吧!”闺女使劲憋着抽噎,哭得那叫个悲,哭得那叫个惨。二发也不消停,见了人就双腿游并着,脖子一梗,半边脸冲着天“那啊啊后上(晚上)月亮卬从北边出来的,俺记得的,鬼子那刀比月亮还亮。”只要一有人说“鬼子来了”他撒腿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有时一口气跑出好几里地去,看看前后都没有动静,才知道又上当了,悻悻的走回去。
  难得一段消停的日子,也多亏了那老百姓就像那满坡的野草,风雨过后,从泥巴缝里伸出头来他还得继续长,这日子他也还得继续混。五爷背着自己的小行头箱子又赶集了,一到集上,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以前那香的臭的大老远就往鼻子里钻,可今儿居然啥味都没闻出来。他不相信自己鼻子坏了,在那包子铺前多走了两趟,居然还是啥味也没闻出来,包子铺老板连忙招呼“五爷,来一扇儿!”
  五爷打着哈哈“下次,下次。”
  老板紧着招呼“这可是加了香油的,给您预备的。”五爷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鼻子是真坏了。
  这消息一出去,那些曾经被五爷算计过的小痞子小混混可得了劲了,把臭鸡蛋、脏巴巴、甚至是人畜的大便抹到五爷的背上,以前这些从来近不得身的东西,如今五爷背着一路走回家去都浑然不知。弟媳妇闻着老是臭烘烘的,一查看,原来有便便抹在五爷的背上,急的眼都红了,一面帮着五爷换下抹了便便的上衣,一面骂“那些该天杀的王八羔子兔崽子,怎么那么作践人!”
  五爷的眼瞎了,都是为了那个让他引以为豪的大侄子。大侄子长得高大帅气,聪明有能力,十几岁就送到城里去读书了,跨过洋马、骑过洋车(自行车)就连电驴子也能突突突的开回家来,是一大家子人的骄傲。抗日战争爆发整月整月的不回家,由于叛徒出卖,县大队被鬼子伪军保围在了黄河的河滩里,一场血战,队长政委双双战死,县大队全军覆没。大侄子回来了。不久村村开始学仓鼠,挖地道,地道挖的是村村相同,户户相连,一直挖到西大洼,都说“狡兔三窟”人被逼急了比兔子还狡猾。地道挖好后,听说县大队又组建了,具体在哪儿没人说得清,大侄子也随之没了踪影。
  有人说他做了地下党,也有人说他做了某某的奸细,还有人说他和鹊山上的“老鹊”拜了把子结了兄弟,总之这个人都死了几十年了,一直是个谜。
  建国后,经不住县里三番两次来请,大侄子去了县里管教育。几年后的一次运动中,被人告发:放走了鹊山上的土匪老大“大老五”,并从他老家卧室的夹层里搜出了一把“驳壳枪”,他当即被捕下了大狱。几经周折,托人捎出来两个人的资料,三侄子揣着资料去了抗美援朝前线,后来写信回来说:其中一人抗日时期牺牲在延安,另一人下落不明。大侄子和几个被深挖出来的特务土匪一起上了刑场,刑场就设在回河街大寺前的广场上,开完现场批斗大会,一声枪响高大帅气的大侄子的脑袋就被揭了盖,红的白的流了一地。五爷不相信,打开薄皮棺材,揭开缠在大侄子头上的白布,一声没吭就栽了下去。五爷的眼睛瞎了,都说是急火攻心蒙了双眼。
  五爷瞎了眼,依然坐在家门口像老狗一样看家守户,尊敬的依然喊他五爷,大多数喊他瞎老五,不管喊他啥,他都啊一声。以前有人开玩笑喊他瞎老五,现在他成了名副其实的瞎老五。
  五爷的寡嫂身材高挑长相不错,虽说是寡妇门前是非多,碍于弟兄们照顾也没人敢怎么着她,收养了娘家侄女做女儿以防养老。几年前五爷还没瞎,混子喝了酒晚上去敲寡嫂的门,五爷瞄见了,晚上拿了把镰刀,一宿捎了他家二亩地的谷穗子。混子老婆围着大街骂了几天几夜,五爷装作不知,混子心知肚明。混子喊了一声“瞎老五”,五爷啊了一声,混子见他瞎眼模糊的,依然像条老狗一样在门前坐着,腿边放了一根棍,气就不打一处来,仗着五爷看不见他,把脸凑上去,“有本事你再捎了我家二亩地的谷穗子,刚x完你家没扎牙的小妮子儿。”见五爷呆呆的坐着,淫邪的脸上浮着得意。
  五爷忽的窜上来,一把掐住混子的脖子,死死掐住不放,混子没料到五爷的突然攻击,一时被掐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紫,等他回过神来,照着五爷的胸部猛击两拳,见他还不松手,钳住他的胳膊狠命摔打,五爷的残躯那还经得起这样的攻击,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五爷死后,兄弟和弟媳妇怕他在那边儿孤苦无依,赶着邻村一个8岁的女孩没了,拿了一袋粮食做聘礼,和那家结了阴亲,给女孩换上新鲜的衣服,吹吹打打迎进家门,摆上灵堂祭奠一番,送到坟上与五爷合葬。过了两天,弟媳妇说“夜来后上(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五哥了,眼也不瞎了,领着个小闺女家来了,两人都高高兴兴地样子。”
  五爷的故事讲完了,他没有良田千倾,也不是什么社会名流,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老百姓一样,野草一样的生,野草一样的长,野草一样去的悄无声息,只是身上多了一些那个时代的烙印,有着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他随着肉体的消失,在亲人的思念中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