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她说能人(一)
作者:
高柔泽儿 更新:2021-09-03 20:09 字数:3353
能人,在这一片地段上可是出了名的能。他的能可不是吹出来的,那是经过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练出来的,他呀,从小就能。
能人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六岁那年就遇上了自然灾害,本来吃的鼓鼓的小肚子很快瘪了下去,还好亏了母亲姐姐勤快,仗着家里的林权地多,在地里种满了红高粱,红高粱根系发达、茎秆粗壮、耐旱耐涝是老百姓的保命粮。老天爷要是折腾起人来,你根本就没法活。第一年大旱,粮食几近绝产。第二年,地歇息了一年,庄家长势极好,眼看就要丰收了,地瓜把沟陇拱地一大道一大道的裂纹,随着瓜秧渐渐地起斑、萎缩、脱落、稀疏,半截枕头大的地瓜蛋子迫不及待的拱出土来,赫然晒在秋天的太阳底下,紫色的地瓜皮,老远就能看到。连满头白发的老人都说大半辈子了,没见过地瓜能张这麽大的。花生也不落后,拔下一颗来一揪一大捧,嘎嘣脆香甜。
收吧,这么大的地瓜一撅头根本就刨不下来,两三撅头下去没见几块囫囵地瓜,都刨断了,队里最好的农把式一边埋怨年青人不会干活,一把抓过大阪撅匡匡几撅头下去,刨了三块儿两块儿断的,摇摇头,这活没法整了。村大队书记召集全村开大会,讨论讨论怎么才能把这些个大地瓜蛋子给运回来,有人在会上提出了创新:咱们用犁犁吧!用犁犁地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行吗?同样在会上有人提出了质疑。提出创新的人又说了:仔细的看过了,这地瓜虽大,可根儿扎的并不是太深,只要把犁订深咯,狠狠地拱一趟,就算是下不来,再用撅头三齿的刨一刨也就下来了,只要一陇一陇的翻过来,就当提前翻了一遍地,只是那畦背子得废了。畦背子多大点儿事,种麦子的时候步量步量再培起来不就完了。于是,牵出圈里所有能拉犁的牲畜,抬出所有的犁,拉出所有的车,学校的老师、学生统统放了假,就连几年没上工的老人也都安排到场院里,分派了任务。
第二天早早的在场院里集合,村大队书记做战前动员,“***他老人家教导我们面对困难绝不退缩,一定要将革命进行到底!把地里这成千上万的大地瓜蛋子全部的,一个不留的拉进场院里来,是我们当前面临的艰巨任务,相信我们的革命群众,沿着伟大***的指引,靠着我们积极的革命热情,一定能光荣完成这艰巨的任务!”下面劈里啪啦一阵掌声过后,各小队长领着各自的人马,打着小红旗,赶着牲口,挎着犁,拉着车浩浩荡荡奔向自己的地块。地头遍插小红旗,大声诵完***语录,先着人割了几陇地瓜秧子,小队长亲自牵牛,老把式扶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一趟拱过去,身后地瓜站队般的趴满一地,人们纷纷跑进地里,把地瓜归整成一堆一堆的,果然不用费多大劲,即使那没能被拱下来的,双手摇一摇晃一晃也就下来了,虽然多有破损,但毕竟省劲多了。一见方法凑效,大队人马纷纷下到地里,割秧的割秧,牵牛的牵牛,扶犁的扶犁,好一阵忙活。渐渐地牛出汗了,人胳膊木了,腿也酸了,速度越来越慢了。队长站在地头上腆起肚皮,双手拢起喇叭状,扯着嗓子喊起来:“歇工啦,歇工啦!”一听到喊声,整个地块就又活了起来,扶犁的,一扬手,一击响鞭,那牛背一拱,耳朵一打撒,这速度就快了起来,牵牛的紧着一溜小跑;割秧的紧着一阵忙活,落下一根半根的也不管它,急着向地头赶;拾地瓜的,实在的把拾到的地瓜抱到地瓜堆上,拍拍身上的土走到地头来,奸猾一些的,扔了手里的地瓜就往地头跑,队长看见了提着名的大声骂:“那个谁谁谁,拾一块地瓜能累死你,那一天挨了饿,让你扒着地缝找地瓜去!”
看看人都拢齐了,小队长拿出红皮书,大声的领着大家读起来: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他老人家教导我们,敢想、敢说、敢做、敢闯、敢革命、敢造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读完了,再来一遍。一个女人站起来:“队长,别光整这几句了,来两句新的呗!人家新村都学了半本书了。”队长看也不看她,“今天就先学到这儿,该喂孩子的,回去喂孩子,一刻钟后集合。”家里有正吃奶的孩子的妇女,慌慌地往家跑,没孩子的妇女拿出包在头巾里的鞋底一针一针地纳,男人们蹲在地头,抽烟的抽烟,拉呱的拉呱。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别看队长整天揣着个小本本,里面那字大多数是字认识他,他可不认得字,就那几句也是学习时死死背下的,一句记不住回来了实在没法交代。一晃半月下来,快的也就收了个四分之一,慢的五六分之一也不到。能人也跟着母亲被分到了收地瓜的队伍里,见大伙都偷偷摸摸地往家拿,就也想拿个一块半块的回家,让母亲蒸着吃、煮着吃或者餷地瓜粘粥喝,肯定吃着很美,喝着很甜。母亲从来不拿队里的东西,能人就自己拿了一块放在肚皮上,用褂子一盖,抱着跑回了家。二十来天下来,场院里的地瓜堆得小山似的,切地瓜干的不停地切呀切,可就是切不完,地瓜干越堆越厚,眼看着高粱大豆花生就要熟了,这场院还被小山似的地瓜占着。于是就有人建议,先把场院里的地瓜和地瓜干分了,腾出场院来轧大豆,这大豆是个硬东西,不能用新囤的场院,要是用新囤的场院还不知道要轧进土里多少大豆呢,那样太浪费,糟践粮食。高粱花生的就好说了,揪一揪,搮一搮,扬一杨,晒一晒也就好了,只需先腾出一块地来,轧一轧,囤一囤直接做场院,也省下一趟趟的往回运了,在坡里通风好,阳光足,晒干了交足公留足粮种子,就直接分了,省时省力。大伙想想,可也是,不就留两个看坡的吗,这么多的粮食,谁还稀罕懒得去偷不成。后来,干活的越来越懈怠,地瓜一陇一陇的被拱起,又一陇一陇的被泥土埋住,愿意捡的就捡起来,不愿意捡的任它埋在土里,队长也干脆敞开了让大家拿。据说后来又有人发明了用犁犁花生,那掉在地里,埋进土里的就更不用说了。
或许人总算不过天,这遍地的粮食老天爷愣是没让人吃进嘴里去。九月九下了一场大雨,这雨是真大呀!,没白没黑哗哗啦啦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直下的沟平河满,街道成河。这天像是漏了一样,雨一个劲的往下灌。屋外哗哗啦啦,屋内滴滴答答,把盆子,碗,瓶瓶罐罐都摆出来接雨水,摆的炕上桌子上地上到处都是,家家户户都找不出一块儿干松的土来。真不知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这连夜雨导致了屋漏。起初地势低洼的人家院里积了水,赶忙铲几锨泥巴沿着门槛垒一道泥墙,阻止水流到屋里,渐渐地大多数人家的院里都积了水,本就是土坯的房屋,土坯的院墙,被大水侵泡了这么久,那些年数长的,不结实的,院墙一截一截得倒,房屋一间一间的塌。只要听见轰隆一声,就赶紧的看看是倒了墙还是塌了屋,墙倒了算不了什么,要是屋塌了就得赶紧的看看伤没伤着人。幸亏能人一家地势比较高,房屋建在高高的土垓子上,院里还没有积水。母亲让能人爬到院里的大树上看看外面的情况,能人爬上大树往周围一看,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沟哪里是地,就连周围几个比较近的村子也被茫茫的水雾遮着,什么也看不见了。邻居大哥不相信,自己爬上树一看,直喊:“我的个妈呀!咱这儿是不是变成海了呀!怎么到处都是水呀!”他没见过海,只听说海很大。
能人和姐姐坐着簸箩去林权地里收高粱,母亲冒雨站在土垓子上看着姐弟俩一簸箩一簸箩的把高粱运了回来。这簸箩当船使能力实在有限,大人上去了,地势稍微高点的地方就搁浅,只有孩子在里面运行自如。等到雨过天晴,赶紧的搭起架子把收进门的粮食搬出来晾晒,地瓜干上一层长长的绿毛,花生都成了一个一个的小黑老头,幸亏玉米收的早,打开粮仓门虽然有一股冲鼻子的霉味儿,但总算没让水给泡了还能吃。大水下去后,到地里一看傻眼了,除了泥水的痕迹,那里还有什么庄稼,只有几颗顽强的高粱斜斜着身子,还挺着个脑袋。那时候小麦种的比较少,春地留的比较多,匆匆种上小麦,麦苗没出全苗就上了冻。老人们埋怨年青人不惜福把粮食白白丢在地里招来了天灾,年青人顶撞老人老迷信,这社会主义还能饿死人!人家广播里不是说了吗,那儿那儿的猪有十几万斤重,真没了粮食,送一条猪腿来就够咱们村吃它个把月的啦!想想可也是,猪肉的味道可比这发了霉的粮食强多了,只想想那肉味儿就要流口水了。母亲说都等着送猪腿,谁还有猪腿送,就算是有猪腿送,那要猪腿的多了,也送不过来,不管啥主义,没有粮食吃就得挨饿。大水一下去,地里刚能站住人,母亲就领着能人到场院里、地里捡拾落在地里的豆子花生。埋进泥里的豆粒,用小木片一粒一粒抠出来,能人的小手冻得通红,母亲给他捂一捂,哈一哈,藏进棉袄里暖一暖,再捡拾抠出来的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