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生的证明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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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内普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男孩在说什么,然而大脑依然一片空白。
  “那么,生日快乐？”这句普通的祝福从魔药大师的嘴里说出,因为简短生硬和不必要的谨慎而显得有些古怪。他畏缩了一下。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谢谢。”男孩对着他微笑。那笑容是如此让人震惊的明亮而又甜美,犹如暗夜之中突然点亮了一盏灯火，直直地照射进斯内普紧闭的心窗。
  斯内普微微一怔,凝视着年轻人那张被微笑所照亮的清俊面容。
  ——他想要他的原谅，想要他对他微笑。
  ——他还想要……
  年长的斯莱特林深深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
  也许命运在戏弄了他几十年之后，终于玩厌了这个蠢笨而又顽固的家伙。也许梅林在装聋作哑那么久之后,终于第一次愿意倾听他的心愿。
  无论如何，这就是他要的全部。
  西弗勒斯.斯内普容许自己露出一丝小小的微笑，向男孩，不，现在是年轻男人了，微微点了点头，刻意忽略掉自己心底里不断回荡的那些嘈杂细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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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些声音在斯内普走出浴室、看到坐在窗台上喝黄油啤酒的青年巫师之后，变得更加大声了。
  哈利只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和一条宽松的休闲裤，两条腿自然地放在窗台上，象休息又象在沉思。夕阳在他身后缓缓落下，灿烂辉煌的橘红色晚霞衬得他的面容更加苍白，就像刚硬的面具让他完好的右脸颊显得更加柔弱一样。因为刚洗过澡，头发都往后梳，那道著名的闪电疤痕清晰地刻在他的前额上。水珠在他黑色的发丝上凝结，点点滴滴，沿着他优美的脖颈滑落到锁骨上。
  他是如此安静，放松并且柔顺。然而力量就在那苍白的肌肤下汹涌，犹如能量在乌云中蓄积，随时可以迸射出闪电。
  这一刻完全静止的美丽与他在格斗时的暴烈，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让斯内普为之着迷。
  除了那道伤痕和那双绿色的眼睛，哈利几乎就是詹姆.波特的翻版，奇怪的是，他们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哈利即使被人群包围着，也显得落落寡合，与四周格格不入。当他起身行走时，就像一片孤独的影子划过冰冷的石壁。
  而詹姆.波特即使只有一个人在，也有本事用声音填满整个霍格沃兹大厅，而且很快就会一个人变两个人，两个人变四个人，然后整个大厅都挤满了对着那几只动物搔首弄姿的女人。还有男人。
  至于那双眼睛……
  还有那道伤疤……
  莉莉和黑暗王子的影子从他脑海中悄然划过，有如浴室中的水汽，氤氲，缭绕。
  斯内普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想着那些拒绝过的情感。那些不肯停留的过去。那些他曾留恋的。那些他仍憎恨的。
  那些他依然渴望的。
  那些他永远不会得到的。
  哈利皮肤的温暖仍然停留在他的掌心，那柔软的触感象羽毛一般仍在撩动着他的心。心底里那些小小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激烈，拒绝被他忽略，被他压制。
  察觉到他走近，青年巫师缓缓回过头来，眼里有淡淡的厌世以及自厌。一大堆礼物堆积在窗台下面，哈利到底还是一一拆开了。家养小精灵送来的生日蛋糕放在茶几上，蜡烛已经灭掉。
  斯内普端详了那蛋糕一阵子，想着哈利是如何孤零零地一个人吹熄蜡烛，以及他许下了什么愿望。
  十八根吹灭的蜡烛。十八岁的生日。
  这个事实让斯内普心弦一颤。
  “……可消灭黑魔王之人即将出现……出生于三次与之搏斗的家庭，于第七个月结束之时……黑魔王将其标记为劲敌，然他有黑魔王所不知之力……其中一个必死于另一人之手，二者不能同时幸存……”
  一股强烈而尖锐的痛苦象长针一般刺进斯内普的心里，对于命运的感恩和憎恨同时在他的心中汹涌，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他沉静了片刻，让这情绪过去。
  “我有一件礼物送你。”他平静地说，“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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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把一个发黄的文件袋放在哈利面前时，对方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惊讶：“我以为会是一瓶鼻屎味的营养剂或补血剂什么的……这礼物看来很古老……”
  年轻的格兰芬多几乎是敬畏地打开文件袋，拿出一本陈旧的巫师相簿，轻轻地翻开一页。然后震动地抬眼看向斯内普，风暴在那双绿眼睛中汇聚。
  “这是……给我的？”他发出一声近乎耳语般的低吟。
  “是的。”斯内普轻声说道，“我认为这些照片对你而言比对我更有意义。”
  青年巫师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双眼睛再一次呈现出深碧色，潮湿并且阴郁，象禁林深处幽暗湿地中的绿色藻类或者苍苔。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低下头去，用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会动的照片。
  莉莉的照片。
  九岁的莉莉，微笑着注视着在掌心盛开的花朵，花瓣在她手心里不停地一开一合，就像某种古怪的、多层的牡蛎……
  在老橡树下朗诵麻瓜诗集的莉莉，从枝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的阳光落在她洁白的裙袂上……
  戴着金红色格兰芬多围巾的莉莉，面颊被风雪吹得通红……
  在魔药炼制间屏息搅动坩埚的莉莉，眉心浅浅地皱起，象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哈利静静地翻阅着那些照片。他认为自己表现得很好，并没有发出任何夸张的、不合时宜的声音，手指也没有颤抖。起码现在还没有。
  虽然他无法否认，一种近乎饥渴的、永不餍足的热望正啃噬着他。眼眶似乎在发热，并逐渐变得不可控制，所以他加快了翻阅速度，直到最后一页。斯内普保留的照片并不多。
  最后一页上只有一张照片，准确地说，是半张照片，和有莉莉签名并写着“无限爱意”的信纸放在一起。
  照片上的莉莉在欢笑，边缘却参差不齐，像是被人撕开的。
  “这张照片……”哈利突然住了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另外半张照片应该是詹姆抱着婴儿时的自己。
  斯内普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打消了念头。确实存在一个小哈的情商不会突然变高的问题
  他似乎僵住了，双手紧紧地抠住桌子的边缘，背部紧张得微微弓起，艳丽的夕阳衬得他的脸色更加灰败。
  他看起来几乎是在羞愧。
  哈利注意到他抿成直线的嘴唇和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忽然意识到他正等待着自己的斥责，为他灰色的人生之中唯一的光亮和美好。
  但哈利真的不觉得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是什么应该被人指责的事情，即使这个人不属于自己。
  永远不属于自己。
  情绪几经起伏，终于还是被他压制下去。“无论如何，谢谢你。”哈利慢慢地说，艰难地把相册推过去，“但这份礼物太珍贵，我不能收。波特夫人并不是我的母亲。”
  不太信任自己的声音，他不得不顿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所以……我不认为我有权利拿走你最重要的东西。”
  但斯内普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相册，相册上的莉莉也在微笑着看着他，他的脸色不可捉摸。过了一会儿，斯内普突然说道：“这些并不是我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封信，这张照片，都不是给我的。”
  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哈利：“这你知道。”
  哈利没有说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斯内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缓缓道：“而现在我也已经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似有风暴潜伏，让哈利警觉地抬头。魔药教授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夕阳投射在那双暗色的瞳孔里，反映出一抹危险的闪光。
  “我以为有些东西是永远不变的。”哈利慢慢地说，屏息注视着那双过分专注的黑眼睛，“比如你对她的感情。”
  他顿了顿，不安地加上一句：“呃，我不想冒犯，只是……”
  “你没有。”斯内普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希望你认为……认为我有在冒犯你。”
  这些话语进入哈利的心中，沉了一沉，才慢慢反应出真实的意义。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斯内普一定不会是指……
  然而……
  魔药教授在看着他。那双眼睛有时空洞得像一个隧道，有时冷硬得象黑曜石，然而此刻却异常柔软而脆弱，象两道撕裂的伤口，正等待他继续向上面撒盐。
  这样脆弱的斯内普是他很少见到的，他甚至从未把这个词和斯内普联系过，除了……
  ——除了那天晚上，斯内普用颤抖的手指把含有门钥匙的魔药往他嘴里倒，用口型叫他“活下去”的时候。
  一种无法定义的情感在哈利的心头翻转，像一条衔住自己尾巴、扭来扭去的乌洛波洛斯之蛇，是诞生也是毁灭，是终结也是起始。
  他忽然明白斯内普为什么会把这些照片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了。这个男人以他独特的方式，把他最美好也是最丑陋的一面，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他面前。
  这份爱是美好的也是丑陋的，是深刻的也是狭隘的，就像这个人一样，尖刻、偏激、小心眼……
  他不完美，但是……
  这个男人爱他。
  意识到这一点，几乎让哈利停止呼吸。
  梅林啊，这个男人是真的爱他！
  他还记得将他带出黑暗楼梯间的那个温暖怀抱，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斯内普恐惧的样子，他还记得那双捂住他眼睛的颤抖的手指，他还记得有求必应室的那次意外事件……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掉的零散碎片，此刻终于拼合到一起，完整而清晰，不容再回避。
  他也不想再回避。
  这个男人以他独特的含蓄方式对有求必应室那一刹那的意乱情迷做出了交代，是的，他爱他。
  但哈利无需回应，也无需负累，因为这份爱只属于他自己。
  为了不带给自己负担，他甚至愿意尽量隐藏这情愫；只是爱情和咳嗽一样，终究是藏不住的。
  哈利慢慢地抬起头，注视着斯内普，从那帘子般低垂的黑发，没有血色的灰白皮肤，一直看到他那颗流血的、赤|裸的心。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魔力增强的缘故，还是斯内普终于决定向自己袒露内心，他觉得自己从未象现在这一刻那样了解这个神秘的男人，他强硬冰冷的外表，以及孤独而绝望的内心；他的理智与冷静，以及他的疯狂与决绝。
  他了解，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种身为局外人的尴尬与不甘，那种求不得的痛苦与绝望。
  他了解，因为他自己也已经孤独得太久，支撑得太久。
  他了解，因为在这支离破碎的尘世，面对着这样荒谬而艰苦的战争，有那么一点点温暖是多么难得。
  就像他说过的，他是真的、真的不想拒绝，任何一丁点儿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温存。
  “我……”哈利张开口，却发觉自己无法说下去。心已经封闭得太久，就像生锈的锁，他不知如何才能毫无障碍地吐露心声，尤其斯内普又那么难搞。
  斯内普的脸色又坏上几分，苍白中泛出晦暗的黄色，象坏掉的牛奶。那双黑眼睛变得生硬、冷漠，再度封闭住内心。
  哈利一窒，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强迫自己把目光转移到相册上来。
  这时他发现最后一页上除了照片和那张有莉莉签名和爱意的信纸之外，相册边框的空白处还潦草地写着几行字。他好奇地读出来：
  “人需要爱的同时也需要恨，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也用同一双手堆聚它们……”
  哈利倏地住了口，面上微微一红，因为下面一句是：“在作战中做|爱也在做|爱中作战。”
  察觉出了他的尴尬，斯内普面无表情地跳过那一句，继续念下去：“憎恨，然后原谅。铭记，然后遗忘……”
  他停顿了一下，他们互相短暂地对视了一眼，斯内普轻轻地用他丝滑的嗓音念道：
  “规整，而后搅混；吞噬，而后消解——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造就的一切。”
  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融在朦胧的落日余晖中。整个房间也随着斯内普声音的沉寂，而彻底安静下来。
  不安静的是哈利的内心，那条乌洛波洛斯之蛇在盘旋、翻腾，口衔住尾巴，肚皮忽而朝天，忽而向里，充满不可解与不确定。
  他不敢抬头看向斯内普，只能低头盯着魔药教授的那双手。夕阳的最后一道光亮照在那双手上，手指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那也许是他全身最好看的一部分了。
  是这双手点燃了芬芳的没药，是这双手从伏地魔的魔杖下挽救出他的生命，也是这双手在他的胸前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屈辱。
  他爱他，但这份爱带着太多沉重的过去，掺杂着太多杂质，哈利不知道这究竟算是移情，是愧疚，是责任感，是保护欲，或是以上全部。
  哈利甚至不知道他下一次救助自己时，会不会顺便找机会再一次伤害自己。年长的斯莱特林身上有太多不可解的东西，既高尚又卑劣，既可靠又危险。
  这个男人已经诚实而坦荡地告诉了他，任由他来决定。
  憎恨，然后原谅。铭记，然后遗忘。
  那条乌洛波洛斯之蛇依然在哈利的心口呼吸，呼出的气息化为飓风。它吞噬掉飓风带来的所有东西，经过精确的规整和消解，再一一吐出，再造这个人间。
  哈利苦笑，如果乌洛波洛斯之蛇也能把这些混乱清理重建就好了。
  然而哈利没有漫长的年代来规整消解，属于哈利的只有一朝，一夕，一刹那。
  在这朝不保夕的人生里，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光中，他和西弗勒斯.斯内普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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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文之后字数少了些，只好把注释加上：
  1.回答之前的提问，是的，有求必应室的改变是小哈默许的。小哈内心还是敏感的，只是故意忽略掉。
  2.莉莉的那半张照片，是哈7王子的故事里，SS把波特一家的合影撕了，保留了莉莉的，扔掉了詹姆和哈利的。那张信纸是莉莉写给别人的。
  3.乌洛波洛斯之蛇，北欧神话中的世界之蛇，雌雄同体，头尾相连，扭来扭去，数学中的无限大那个符号就是那么来的。这个形状比较像。。咳咳，大家可以想象。
  作者有话要说：那首诗是耶胡达·阿米亥写的，大家不妨当做当年SS跟着莉莉读了不少麻瓜诗集。觉得那首诗很适合SS。网上找的译本，有几处觉得不太好，懒得改了。文中的几句是我自己翻译的。
  A o love and to hate at the same moment,
  to laugh and cry with the same eyes,
  with the same hands to throw stones and to gather them,
  to make love in war and war in love.
  And to hate and forgive and reet,
  to arrange and confuse, to eat and to digest
  what history
  takes years and years to do.
  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需要爱的同时也需要恨，
  用同一双眼睛微笑和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而后归拢它们
  在作战中*也在*中作战。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中译注]《旧约· 传道书· 三》：“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