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渚捞起黑色金属箱子上的尘埃，白沙从他指间漏下：“妹妹当初，是怎么给我下的，嗯…”方渚措了下辞，“药？”
  毕竟他在黑暗游戏里不怕毒，那时候他和妹妹那么亲密，妹妹肯定知道。
  方渚继续道：“拍摄片场的吃食，我明明什么都没动。”
  林清音终于开口：“你现在还活着，我很意外。”
  方渚的身体很残败，再加上她动的手脚，活下来恐怕受了不少苦。
  但是意外是假的。
  “妹妹下的又不是什么致命的东西，我怎么会死？何况，我是舍不得妹妹的。”
  林清音：“看来你在天一星很顺利。”
  她给方渚下的药，会让身上所有的伤以百倍的痛苦溃烂，愈合，再溃烂。
  方渚弯腰低头笑：“倒也不是很顺利，而且妹妹一到，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林清音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而方渚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眉眼覆上头发垂落的阴影，搭在黑色金属箱子边缘的手握紧，冷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微微凸起。
  方渚的声音浸入黑暗，宛若从阴冷角落里爬出的毒蛇：“四年，我每一天都在想妹妹，想妹妹是怎样招人恨；我每一天都在想，要用什么方法，让妹妹陪我一起死去。”
  系统空间里，零零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他挪着步子逐渐靠近天道显示台。
  皮肤贴到显示台，显示台光滑冰凉，零零肆被凉得颤了下。
  他和天道显示台拉开一点点点点距离：“喂，还活着吗，大魔王好像要变态了。”
  天道显示屏一片漆黑，沉寂安静。
  零零肆嘟囔了一句，继续去看监控屏幕。
  大魔王有这个结局，有一半也是他作的，真不知道大魔王招惹病毒干什么，但这结局系统喜闻乐见。
  可是看大魔王这一副要变态的模样，零零肆怀疑他会让整个c1区陪葬，这样的话，系统世界会受影响的！
  画面里，搭在黑色金属箱上的手缓缓放松，方渚抬头，就对上了林清音置身事外无辜的眼神。
  方渚勾唇：“我现在还不想结束和妹妹的谈话，希望妹妹不要做让我不满意的事情，要不然我不保证这颗星球不会发脾气。”
  林清音还没说话，零零肆的声音却急切响起：“限时十分钟，杀死方渚。”
  林清音顺着方渚的话：“你还想谈什么？”
  “妹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林清音没说话，方渚看着林清音的眼睛，须臾，方渚笑了：“真不知道走到妹妹的心里，会是什么待遇。”
  林清音没什么表情：“我不会让任何人走进我的心。”
  方渚闻言，脸上是不以为然的笑：“妹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才刚成年吧，妹妹会害怕吗？”
  方渚的声音宽容温柔，仿佛接纳失途旅人的安全港湾，你可以在他的声音里放心展现自己的脆弱。
  林清音感觉到空间里的玉佩在颤动。
  一直没有反应的玉佩察觉到了什么，终于给了林清音反馈。
  方渚就是她穿梭世界要杀死的人。
  而现在他恰好也是系统要杀死的人。
  不寻常的巧合让林清音察觉到一丝异样。
  林清音反问：“面对死亡，你会害怕吗？”
  女孩的脸上浮现出认真的神色，方渚收回落在林清音身上的视线，仰首望向虚空。
  废星上是白天，天空中所有的星星都隐没，只有漫眼的白。
  但是废星之外，是广阔的宇宙，妹妹那样的人，可以在星际任何一个地方展翅翱翔。
  面对死亡他当然怕，每个人只有一次生命，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随意终结。
  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很珍贵，但是生命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他会死，但是妹妹让这个时间提前。
  方渚叹了口气，他跳下黑色金属箱，一步步向林清音接近，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在他的身后轻轻摇摆着树叶。
  “谁都会死去，我可不怕死亡。”
  方渚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停在林清音十步开外。
  方渚丢给林清音一把匕首，而他手里同样握着一个：“玩个游戏，成王败寇。”
  话落，方渚迅速接近林清音，林清音挥起匕首。
  交锋的结果出来的很快，零零肆缓缓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里的画面。
  方渚手里的匕首横在林清音脖侧，而林清音手里的匕首已经插入方渚心口。
  两个人都没有特意穿有防御作用的衣服，因此方渚的心口潺潺流血，上半身很快就被染红大半。
  零零肆拧了下眉，又将眉心褶皱摊平，他不知道大魔王又要作什么妖。
  这副景象之前，他看得清楚，大魔王是故意将自己往病毒匕首上送。
  只要还没死，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坦然又平静地最后对峙，一定是将一切都准备好，大魔王是，病毒同样也是，否则两个人不可能会轻装上阵。
  林清音淡淡皱了下眉，眼睛里飞快划过一丝困惑。
  方渚的匕首还横在她脖侧，她可以躲开，但她在等，即使不明白方渚的目的是什么，但方渚一定会有下一个动作。
  两个人安静对峙，方渚将林清音的表现尽收眼底，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方渚的眼里浮现出带着趣味的兴奋。
  方渚稳稳地握着匕首，利刃贴着女孩白皙脆弱的脖颈，杀意如影随形，只增不减。
  方渚突然开口：“妹妹，我说过，希望你能让我满意。”
  这是一个他们谁都知道什么意思的威胁，因此方渚只给了林清音一秒钟的思考时间，一秒钟后，他靠近，杀意滔天。
  叮当——
  滔天的杀意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出现过，匕首被打掉，摔在地上。
  方渚先前拿匕首的手截住林清音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钳住林清音的小臂。
  方渚的唇落在林清音的唇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好奇地舔了下女孩的唇峰。
  林清音瞳孔微动，是真实的错愕。
  妹妹是甜的啊。
  方渚微微松开林清音的唇，热气缠缠绵绵地撒在林清音鼻尖，方渚黑沉的眼眸逐渐幽深，他重新将唇凑过去，摸索着咬开林清音的唇瓣，又轻轻吻着。
  钳住女孩的两只手被反制住，方渚被迫离开林清音的唇，林清音将方渚推到一米外，用拇指擦了下殷红唇瓣，目光幽幽地看向方渚。
  方渚淡淡地笑着。
  真实到刺骨的杀意，还有废星外那些星河士兵的命，都是她给妹妹的迷障，只要换来妹妹迟疑那么一两秒他就赢了。
  他赢了，妹妹也只是刚刚成年而已，真可爱啊。
  胸口还在流血，带走身体里所有的暖意，方渚眼睛仔细地看着林清音，似乎要将她一笔一划拓到心里。
  四年时间，他早就想好要怎么对待妹妹，比起和妹妹一起死去，如果能得到妹妹，那么其它的计划都可以推后。
  在那些等待死亡的日子里，枯燥无味，妹妹却出现了，在他的规划之外，是世界给他的惊喜。
  成王败寇，结局早在妹妹踏上废星，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被写好。
  他在废星上等待着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人，如果那个人活着穿过硝烟封锁，来到他的面前，那么他愿意接受自己的死亡。
  方渚的视线落在林清音的唇上，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如同孩童得到糖果的满足弧度。
  方渚直直地站着，半身染血，但依然有曾经惊艳星际的风华：“真正的引爆装置在西南十里外。”
  林清音抬脚越过方渚：“死之前就不要有偶像包袱了吧？”
  方渚坐着的黑色金属箱子附近是引爆装置，林清音将它们毁掉。
  方渚费力抬起手，摸了摸嘴唇，艰难开口：“如果我真心地对妹妹好，和妹妹有可能吗？”
  危险解除，林清音拔起插在地上的匕首，准备补刀了。
  方渚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他强撑着抬起眸，看着林清音，声音很轻：“妹妹，不要害怕。”
  方渚拔出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血喷涌而出，嘭——方渚摔在地上，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已经腐烂，但溅起的白色尘埃将他淹没。
  那个问题是一个伪命题啊，他没有真心，而他和妹妹还会有如果吗？且他问的也是有可能吗，而不是妹妹是否会喜欢他。
  不过没关系，妹妹的心里，只会有他。
  没有人，比他更能让妹妹记得深刻。
  零零肆呆住了。
  他看向林清音，林清音也呆住了。
  “特么什么鬼？”零零肆的表情宛若被渣，“一定还有别的引爆装置吧？大魔王肯定有后手吧？”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大魔王亲一下病毒戾气就全消了，甘愿赴死都不拉病毒下水的？你特么人设崩了啊！
  这是什么感天动地的无私爱情，但是这根本就不适合大魔王啊！
  零零肆紧盯着画面，就等反转，但等来的只有废星的能量波动渐渐平息。
  画面里，林清音动了，她走到方渚面前，非常平静地补了个刀。
  零零肆：……
  病毒你没有心。
  林清音补完刀，没拔。
  如果说她之前还愿意给方渚盖张白布让他体面一下，那么现在手下留情的她已经很善良。
  林清音看了眼黑色金属箱子的方向，收回视线，尝试联系星舰。
  s01号毁的差不多了，她还得等星舰那边接她回去。
  黑色金属箱子附近的小树轻轻摇摆，废星上营养不足，十五片叶子艰难生存。
  废星终究不适合植物生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两片叶子凋零，如今那棵小树只剩下十三片叶子，有着凄惨的顽强。
  ……
  废星在十六年前还不是荒无人烟，这里有一片秘密实验室，进行着不被允许的人体实验。
  天一星的人搜寻孤儿，想要将他们炼制成最强兵人。
  实验最终失败了，那只是他们极具理想主义的设想。
  这项秘密研究设立的迅速，毁灭的也迅速，存在时间只有五年，但是对于那些被迫成为实验对象的孩子来说，那是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噩梦。
  一百个孩子，最终活下的只有五个，他们的某方面身体素质得以增强，但是实验副作用给他们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逆的伤害，平均寿命只有三十五年。
  他们宛若被遗弃的废品，被丢到天一以外的星球当棋子。
  在废星上的生命是黑暗无光的，在废星外的生命则是倒计时，他们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废星上黑暗绝望的日子里，一个小男孩小心翼翼地将一截树枝插在土里，他日日浇灌树枝，身体在发抖，眼神执拗异常。
  如果这截树枝能发芽，长成小树，抽出绿叶……等他离开这个地狱后，那他就不毁掉废星。
  这是他的希望啊，黑暗与寒冷是那么难挨，让他觉得，活着是那么难。
  二十年后，一个青年坐在黑色金属箱子上，他身侧是一棵娇弱弱的小树，他望着天，想，如果那个人穿越生死远赴而来，他若能短暂得到她，那他便不杀她了，他愿她活着，也愿意平静死去。
  ——妹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女孩那么聪明，大胆，心里肯定有一个模糊的答案。
  青年不需要女孩的反应，没人救赎他，他只是自己救赎了自己。
  ……
  云州之城，一片静寂。
  零拾话少，轩辕十四为了保持自己的逼格，稳住没有主动开口。
  他只是淡淡一挥袖，侧面出现一个椭圆形的通道，伴随着零零肆所在系统空间的空间波动。
  “爹爹！”零零肆看到轩辕十四很激动。
  “把你的观察日志给我。”轩辕十四不想和零零肆过多搭话。
  零零肆对轩辕十四有滤镜：“爹爹，大魔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的结局还挺可怜的。
  轩辕十四看了眼实时画面，废星由星河一部分士兵打扫战场，而那个病毒登上星舰，前往隔壁战场。
  “他失去了记忆，他首先是方渚，才是他。”
  哪有什么没有弱点的人，清洗去他的一切，也只能在虚假世界里沉浮。
  不过这个病毒倒是不一般。
  轩辕十四调出天道操作系统，看到检测结果，暗舒了口气：“她的空间是外带空间，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没有察觉？”
  零零肆一脸迷茫。
  他发现病毒的时候病毒不知道在系统世界藏了多少年了，他也不知道病毒什么时候搞了个空间，和她绑定的时候那个空间就存在了。
  轩辕十四睨了零零肆一眼，继续在天道显示台上操作。
  竟然给一个病毒打了两次补丁，这个剧情一点都不大佬！
  ……
  战争以银河系这方胜利而结束。
  战争结束前，林清音自请前去最艰难的一场战役中，零零肆坐在系统空间里，已经猜到战争结果的他，对这场战役并不在意。
  战争结束，病毒立下赫赫功勋，扶摇直上，或许还有一天可以正式出现在大众面前……
  零零肆还正在想着，突然被眼前发生的事情一惊。
  星河目前是压倒性的优势，但就是那平平无奇的一击，病毒没有躲开，零零肆称之为，自杀。
  “任务都已经完成了，我们这就去下一个副本吧？”林清音死前，声音轻快。
  零零肆：……
  口吐芬芳。
  还特意等到战争快结束，你售后服务还挺好是不是？
  零零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这想法转瞬即逝，零零肆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林清音没觉得哪里不对，她和“叶拓”密谈时管局的时候，早就想到记忆会被清除。
  记忆被清除也有记忆被清除的好处，比如现在，敌在明她在暗。
  短暂恢复记忆有一个触发条件，在每个世界，她杀死“叶拓”，或者“叶拓”杀死她。
  还有一个“叶拓”加进去的奇奇怪怪的触发条件，林清音不想回忆。
  计划很简单，短暂恢复记忆后在系统世界动手脚，多次记忆冲击后记忆会彻底恢复，唯一不确定的是她和“叶拓”谁会最先彻底恢复记忆。
  林清音的灵魂脱离系统世界，再次消失不见。
  零零肆还是捕捉不到林清音灵魂的去处，系统世界关闭，零零肆等待着下一个系统世界。
  ……
  对于被零零肆遗忘的，从战场上退下等着庆功会和陆终南团聚的戴斯四人，林清音表示，总有人要教会他们，不是每次分离都有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