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要求让船夫非常意外。
  他原本期待着赛锦会结束之后包揽往外运绸缎的生意，在这个时间让他离开锦城往南去，他不太情愿，生怕一来一回错过了日期。
  只好继续用多给银子解决问题。
  等船终于开起来，我们也松了口气。兰鹤舒照样带着慕斌去船舷上看风光，我在船舱里伺候着两位皇子喝茶。
  两位皇子低声讨论了一番之前发生的事情。相对沉默了一阵之后，太子突然端起茶杯，皱着眉说：“锦城什么都好，就是水质不怎么好！”
  “有浊气。”三皇子跟着点了点头，叹道：“那股子喧嚣扰攘，从水里都能喝出来。”
  我虽然不懂品茶，也觉得锦城里水味儿不如山上，但是这样的旱年，还要什么呢。见两位皇子聊起了闲天，我也终于敢问出一直困惑的问题。刚才跟船夫说了，从锦川进蛟江，在一座叫潞亭的小城上岸，可是去那儿干什么，下一步怎么办。
  “去，也是有事情。本来有些犹豫，是不是这趟去办，但是现在这情况，索性就去了。”太子的意思是，从潞亭上了岸，去往蟠龙山，那山上有个他想见的人。
  “奴婢遵命。”我抬了几抬嘴唇，最终还是决定默不作声。太子有他的安排，我不好干涉，可是我现在真的有些发慌了。我们已经出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走到应该去的地方。之前说好从锦城往北，杀回广野州的。现在又往南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皇子朝我苦笑了一下，吩咐我去拿书来读。
  他给我使的眼色我看懂了，他和太子也为同样的事情苦闷着。
  船一进蛟江，两岸的风光立刻变了，船舷下的江水显然清澈了许多。越是往前行驶，两岸的村镇越是奚落，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高峻的山。然而，山上草木竹藤水灵青翠，让坚硬的岩壁也显得生机盎然，明秀可人。南边的风土果然大大不同。
  我进宫后一共也只出了两次远门，去曦国那次正赶上万物寥落的冬天，一路上没什么光景可入眼。等看到有的山包上竟然不长一棵树，全是碎叶婆娑的竹子，我就好奇得拔不动腿了，每次到甲板上都忍不住多流连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起来去讨热水，等水开的功夫又忍不住往外张望。山崖半隐在晨雾里，缥缈如同仙境。突然间，我又想起了幼年时的李慕贤。跟女孩子们偷跑到山上去玩，遇上阵雨，压低的云彩好像从人肩头擦过。偷跑上山的事情没告诉爹娘，但她偷偷告诉弟弟，自己跑到云彩里面去了。
  年头太多，云从身边擦过是什么感觉终究是记不太清了。看着若隐若现的山岩，我忍不住想，若是现在能下船，爬到山高处去，是不是能抓一把云彩看看是什么样子。
  突然间，我感到背后多了一个人的热力，赶紧回过头去。
  是太子醒了来了甲板上，披着件长衫站在那里，同样抬头望着山崖高处。
  “大公子，奴婢等热水呢，您先回去，这里凉……”可能是因为李慕贤作祟，说这几句简单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就红了脸，嘴也不利索了。
  他倒是没理会我，继续看着山间缭绕的云雾，轻声说：“阿英，我们延国的国土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啊。”
  我尚未想出怎样应答，他自己继续说道：“等我们的水渠修完，会有更多地方风调雨顺，生机勃勃。”
  这句话听得我心头一热。他在白波泽岸边酒楼上意气风发地讲起修渠大计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该干的大事他都记得，一直记得，我不该有所怀疑的。
  太子不再说话了，只是扶着船舷观看风景。我也知趣地不再打扰，去打上热水，回船舱准备伺候洗漱和头一道茶。
  其他人都还睡着。我轻手轻脚地坐在慕斌脚边，看着他的笑脸。
  脸上比刚找回来时候多了些肉，气色好多了。这孩子，除了眉心的红痣，长得实在是太像他大姐李慕贤了。有一次兰鹤舒跟他开玩笑，拿了我的头绳说要把慕斌打扮成女孩儿，我吓得赶紧抢了回来。他有些错愕，嫌弃我小气，两根头绳竟也发得起火来。我没法解释，也只好继续不可理喻下去。
  也许是因为意外想起了那已死的李慕贤的事情，刚才看见太子，心里才会那么慌乱吧。
  太子在白波泽反射上来的波光中讲起水渠的时候，似乎变回了当年那个目光温暖的少年。想起这一幕，也是心乱的缘由。
  不可以，不可以。
  我给慕斌掖了掖被角，努力把已经涌到眼角的泪水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