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去，去的不是时候。
  皇后娘娘正在御书房外站着，没有打伞。
  她浑身淋得透湿，一袭着折枝绣金梅花的茶色轻绸衣裙湿成了褐色，紧紧黏在身上，只剩那些金丝绣的梅花愣愣地凸着。满头的金簪上都挂满了雨珠，钗头流苏都往下滴着水，一簇浅色的绢花早淋成了一坨。发髻上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湿湿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眼睛红肿着。跟着的宫女也愁眉苦脸地站在她身后，陪着淋雨。
  “娘娘，您怎么在这儿？！”我看见，赶紧解下身上的油衣给皇后披上，转眼望向御书房门外站着的内监。小内监给我使了个为难的眼色，又深深埋下了头。
  皇后没有理我，一抬手从肩上拂掉了油衣，眼睛仍然直直地望着御书房新换上的墨漆竹帘。
  “娘娘，不管什么事儿，您别在这雨里淋着！别伤了凤体！”我从地上捡起油衣，使劲抖了抖沾上的泥水，重新为皇后披上。
  皇后再次拨掉了油衣，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子，急切地问道：“皇上见你？”
  “回皇后，皇上从早朝回来之后召见了微臣，又被……”我觉得被撵回去搽粉的事情像个笑话，就说：“又被遣回去一趟，正打算回来问问……”
  “你，你进去之后，替本宫告诉皇上，求他不管是看在本宫与他多年夫妻的情分上，还是看在瑶儿从小温柔孝顺的份上，就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仁慈些吧！你答应本宫，去替本宫说！”她冰凉的手颤抖着，先是紧紧攥着我的手腕，自己觉出攥太紧了又赶紧松开，赔罪一样地摸了摸我的手背。
  我虽然惊异，但是看得出，她今天的眼神不是像给我讲梦那次那样骇人。现在，她泪水盈盈的双眼里满满都是低声下气，满满都是央求。我心里一软，便说：“好！微臣答应娘娘！微臣只求娘娘别在这里，让皇上为难！”
  “你答应就好！你答应就好！”皇后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但是刹那间就把哭泣忍了回去，抬手捋了捋粘在脸上的乱发，正正面色，说：“你快去呀！本宫在这儿等着！”
  “是！是！微臣这就去，娘娘也答应微臣，先凑合披着啊！”我把油衣抖了几抖，重新给她围上，赶紧跑到御书房门前，对内监说：“鸢英领求见皇上，有事禀报！”
  没过多久，小内监就跑出来传话让我进去了。
  皇上已经放下手里的折子和朱笔，专门朝外坐着等着我。等我请过安，皇上就冷笑着问：“鸢英领，要禀报什么？”
  “回皇上，微臣要禀报这么几件事！头一件，昨日执行密令之人伤情有轻有重。虽然现在按皇上的吩咐，都把脸收拾好了，看不出来了，但是还请皇上允许微臣自己按照实情排班，准许她们轮休三日。”
  “准！”
  “第二件，今天早上从驿馆回来的人禀报，说虚国使团怕打雷，被几声雷吓得丑态百出，不敢出门。”
  旁边在倒炉灰换新香的两个年轻小内监年纪尚轻，听见热闹忍不住好奇地抬起了头，手里的家什不小心磕出了声儿。刚刚病好回来当差的大公公赶紧拿眼剜他们，不想皇上亲自回头一茶碗砸了过去。吓得二人赶紧连连磕头请罪。
  “滚！”皇上骂道。
  两个小内监连声告着罪，赶紧逃到了室外，我吓得一哆嗦，差点跟着一块告退，被皇上瞪了一眼才重新跪踏实了。
  “鸢英领，你还有事吧？”皇上冷笑着接过大公公递过来的新茶碗。
  “是！皇后娘娘在外面淋着雨，微臣求皇上见她一见！”我抬起自己那张粉厚得不透气的脸。
  “不是这样的吧？是你要替皇后带话吧？”皇上从眼角斜瞥着我。
  “是。皇后娘娘是托我带话来着，娘娘说求皇上不管看在什么份上，对亲生女儿仁慈些。但是微臣觉得，皇后娘娘更想自己来对皇上说这些话！”我想了想，说：“毕竟，毕竟娘娘都在雨里站那么久了，微臣劝不动她！”
  “好！你把她的话已经带到了，答应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接下来，你再替朕去回答她！”
  “这……”我迟疑了一下，又赶紧回答：“凭皇上吩咐。”
  皇上捻着胡子，看着地面说：“去告诉她，不要一厢情愿。她求朕仁慈，岂不是把朕至于不仁之地？朕当着你给她留些体面，若是再一味这样闹下去，朕将来亲自去同她说的话，更不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