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透明的皮里透出绿意的素馅蒸饺，炸得金黄再浇上糖醋汁的芋头，油汪汪的冬笋尖儿，哆哆嗦嗦的嫩豆腐，晶莹洁白的鲜藕、青翠欲滴的空心菜……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从“风送清音”旁边走。奔波了半天早就饿了，不小心瞥见一眼宫人们抬来的那一桌色泽清新的素菜，到现在都直咽口水。
  我总觉得我还得去趟“帘外明霞”。我目前是宫里唯一一个当面看过巫女施法的人。别人不方便在这里值守，我得过来盯着。
  太子妃也穿戴整齐了，只等着在外面望风的宫女的号令好往外走，省得到得太早或太晚。她站在院子里赏玩着朦胧暮光里的各色月季花，身上穿了一身银白软绸的裙子。一阵风迎面过来，轻薄的大袖和外袍整个鼓动起来，像是一团流动的月光。
  “哎呀，你头盔上这些点子是什么？衣服都不换一换就跑到我这里来！”她嗔怪道。我刚想起下午在小庙里抓贼的时候身上溅了些血。手洗了，脸抹了，还忘了头盔。
  “娘娘恕罪。微臣就是来问问，事情怎么安排。”
  她点点头，说：“我一会带几个宫女过去，另外有几个人打发去膳房看着炖东西了，几个会老老实实坐在屋里赶针线活。”她示意我上前一步，凑到我耳边说：“今晚上有个巫女要让神灵附身，她怕人打扰。我走了就嘱咐人把院门关了，你让你的人帮在我院外看着点，别有其他宫里的人来探头探脑就好。”
  “微臣记住了。”我点点头，站远了些。她穿着这么一身一尘不染的裙子，头发里散发着刚沐浴过的清香，我怕身上汗水血液加上马的气味弄脏了她。她却又跟过来一步，说：“一个时辰就够。我到时候找个理由回来，我回来之后，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微臣遵命，娘娘放心。微臣回去一下，马上就来。”
  “去吧。”
  我赶紧奔回住处，煞有介事地跟小姑娘们说，今天晚上各宫娘娘都在“风送清音”和接来的师太一起吃饭聊天。今天晚上要是哪宫的内监宫女往别人宫里跑，定是瞒着主子私自去的。值守的人都警醒些，看见这样自己往外跑的宫人就多问几句——心虚的自然会露馅。
  来了行宫新鲜劲儿还没过的小姑娘们听见这个，还有当真的，欢欢喜喜地就跑去值守了。我赶紧洗了把脸，换下衣服，吃了几口饭填饱肚子，拿抹布把头盔擦干净了，又跑回了“帘外明霞”附近。“帘外明霞”没有影壁，所以院门外正对着的是一片青绿的竹子。我就在竹子从里找了个地方坐着。这样，凡是有想到这个门口的人，我都能看得见。
  太阳已经彻底下去了，蓝微微的天上点缀着几颗晶亮的疏星，黑乎乎的蝙蝠在干净净的天幕下扑打着翅膀上下翻飞。一边赶着蚊子一边看着蝙蝠，想起百蝠朝寿的图案，忍不住在琢磨这东西飞得这么快，古人得有多好的眼神才能看清它到底长什么样？古代神射手练眼神练得看虱子有车轮大，估计这样的眼神能看清。
  干坐了好久，天更黑了。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已经找不出什么典故来想了。
  继续驱赶着扑头上脸的蚊子，我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希望一个人也别过来惹事，让施法顺利完成——可是没人过来，我就得在这里一直傻坐着，直坐到太子妃娘娘回来。
  侍卫这个活儿就是这样，天天找个地方去掐着时辰站着，无聊也得盼着别出事——而我竟然干这事情干了这么多年了。
  我从地上拔了几根草，晃着给自己驱蚊子，打算重新找出点事情来琢磨，省得白白浪费坐在这里的时间。正在这时，一阵不一样的振翅声音从墙里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一群鸟雀从“帘外明霞”的院墙里飞出，消失在了夜空里。
  鸟雀晚上看不见东西，夜里是不会成群出来活动的。这是施了法术的纸鸟。我怔怔地站了半天，看着空荡荡的夜空。
  上次，她们用奇怪的歌舞把皇上身上的蛊虫赶了出来，这次要做什么呢？
  下巴上到底是挨了蚊子一下，我懊丧地挠着那个热乎乎的痒疙瘩。我嘱咐过心严，如果其他姑子修行稀松，就别卖弄佛经，多给娘娘们讲些听着新鲜的事情，只要别太粗鄙就行。
  希望这些姑子不要被宫里的排场吓得闪了舌头，让素宴不欢而散，我继续挠着下巴，焦躁地望着小路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