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大会儿，他就带我到了一条位置偏僻的小街上，街上都是住户，只开着一个面食铺子。铺面不大，但是街上支的帆布篷子底下坐满了人。鵟英领找地方拴了马，说：“早就听人说这里面抻得好，过来尝尝。”
  我们两个人身上穿着绸缎衣服。店家娘子眼力极好，远远看见布料闪光，就立刻把几个穿干活短衣的年轻人撵到一块儿，早给我们腾出一张桌子来。她高挽着袖子，卖力地亲手擦着桌子，毫不羞涩地展露着玲珑的腰身和两截白皙滚圆的胳膊。还不忘抬头笑着打招呼：“两位官爷快来坐！也听说小人家吃食做得好了？”
  “你家有什么？”鵟英领在桌边大模大样地坐下。
  “我家啥都有！”媳妇一转身端了茶壶来，伶牙俐齿地点数道：“是切面也有，抻面也有；是饺子也有，馄饨也有。各色小菜都有！官爷，您喝点儿酒不？”
  跑了一上午，看见茶壶还真觉出渴来。不过这样的小店铺，自然是没有好茶叶的。我接过店家娘子递过来的茶碗，慢慢吹着。
  我听见有人在后面窃窃私语，为我到底是男是女争论不休。本来不想理会，他们说得愈发离谱了，就忍不住朝那边瞪了一眼。这一眼倒瞪得好，看见那张桌上的人吃着几碗烩饼。
  鵟英领还在对面盘问店家娘子：“你家葱油面出名？好在什么地方？”
  “哎哟，官爷您还真会挑呢！我家这葱油肉丝面好在葱油炒得香啊！您尝尝就知道！”
  “那便来两碗尝尝吧。”
  “哎，等等！”我回头对店家娘子说：“你们这儿还能做烩饼么？我不吃葱油面，我想吃烩饼！”
  鵟英领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想这一口啊！”我为难地低声对他说。
  后宫里虽说从来缺不了我们的饭，荤素搭配、花样众多。然而，恰恰因为这样，绝对没有烩饼这种过于寒酸的家常饭。李慕贤小时候一度觉得大发面烙饼就是世上最讨人喜欢的东西，刚烙出来又热又香，饼沿儿还是脆的。没吃完的下一顿放冷了，切碎了跟菜叶在锅里一咕嘟，又是一碗好汤，又好吃又饱肚子又暖和。没看见也就罢了，看见了我就忍不住想起来那个味儿，猛然发现自己都有好几年没吃过这东西了。
  “哎，这位爷，不愿吃面的话，您吃饺子吧！”店家娘子伶牙俐齿地说道，“饺子好啊，肉核儿馅儿的！一大盘子满满儿的！”
  我看旁边吃饭的都是出力气扛活的壮丁，或者是做小生意的贩子，没几个舍得花血汗钱吃肉核儿饺子。我在宫里不缺饺子吃，这会儿还偏不愿意救她的急。
  店家娘子去里面打了个转儿，满脸歉意地回来说今天不逢集，客少，早上起来便只烙了一锅饼，让刚才那些人包了圆儿。
  “那算了，什么快就来点什么吧。”我懊丧地点了点头。虽然这些都是小事，但有些小事赶上了也没办法。
  “能做么？能的话便现烙张饼，做一碗来。”鵟英领突然在对面说。
  “哎，可是……”我没想到他突然比我还多事，想拿这一半话提示他还得赶路，不必麻烦。
  “到得了。不差这一会儿。”他抬脸对店家娘子说：“快做去，又少不了你的银钱！”
  其他食客都还急着去做活，吃完便走。我等这张饼的工夫，刚才坐满的人渐渐散去，这家小店的情况也看明白了。这是一家五口人。一个老人坐在灶后，一个汉子站在案前，这爷俩管着抻面煮面。一张熏黑的蓝地白花布帘子后面出来个十四五的女孩儿，把两样小咸菜放在案台上，飞快地躲回去了。那位娘子和一个十三四的男孩儿来回跑着端面收碗。
  “我家开这么个馆子也行。”看着他们一家人忙碌，我突然冒出一句。
  “嗯？”正在边喝热茶边擦汗的鵟英领愣了一愣。
  “没什么，瞎说呢！”我赶紧低下头。
  “你也会抻面？”
  我摇摇头，老实说：“不会。我就约莫着我家人手差不多。随口瞎说的，不提这个了。”
  不说了，我却还是在沿着这个茬儿往下想，李慕贤家好像还真挺合适。
  叫她父亲烧锅，母亲做菜。李慕斌若是如愿上了陈师爷的私塾，能写会算了，就记个账。李慕贤和李慕逍打杂跑堂。要是有人敢找事赖账，李慕贤就翻脸揍他——也不用揍，点上穴把他扔在旁边，站一个时辰准服软。
  就是不知道，开这么一家小店面，本钱是多少，究竟赚不赚。
  烩饼没有，我倒是会画饼充饥。我也苦笑着端起自己那碗粗糙苦涩的茶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