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被我开门带进去的风吹得一晃，兰鹤舒被吓了一个哆嗦。田氏却很镇定，冲我笑着说：“在外面站腻了？你说，你弄的这出有什么意思？你让我对他说了，他再去告诉你？你可放心吧，我只说我想说的。我不想说的那些，对这位公子也不会说！”
  我摇摇头，说：“不用。我已经全都听到了。”
  田氏一怔，我叹气说：“你自己也曾是习武之人，功力不浅，难道还不会听辩气息么。”
  “唉，武功废了才几个月，我竟然把这事忘了。”田氏理了理衣裙，似乎有缄口之意。
  “你们继续。我只想问一句：你说的这些话，不是你胡编的吧？”
  “你们宫里出的好事儿，编都编不出这么精彩！”田氏说：“恰好你进来了，赶紧给我讲讲，那两位麟国送来的美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叫薛花儿，一个叫多铃儿。多铃儿得宠早，死得也早，是活活吐死的。”我先说了从竺嬷嬷那里听来的这一部分。薛花儿怀着孕被活活冻饿而死的那件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说。
  “哎！这事情我也听说过！”兰鹤舒突然插嘴道：“那位多娘娘的病虽然不是家父诊的，但家父说过她病得有些奇怪，还为没能亲自去看看惋惜了好久！”
  田氏换了个放松些的姿势，胸有成竹地说：“还是毒！毒虫子粪炮制的‘掏肠散’。这个事情有趣！你们知道这毒是怎么个用法么？在麟国，这是专门惩治叛徒用的！”
  叛徒？
  我回想着竺嬷嬷说过的一些话，眉头渐渐皱成了疙瘩。
  “另一位呢？”田氏追问道。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另一位是说错了话，被关起来禁足，没到期满死在宫里了。听说……听说是一尸两命。”
  “咦，有趣啊！”田氏揉搓着两手，说：“我进宫里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想理清楚这几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来越有趣了。”
  “先别忙着有趣了！他在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再过一会儿，外面就换岗了，我得趁着这时间把他弄走。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赶紧说。”
  “要紧的事情，那得你再去回避。”田氏笑了笑。
  “怎么？”我皱着眉看了看那根蜡烛的长短，等它点完，就必须让兰鹤舒走。
  “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田氏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我差点没笑出来，兰鹤舒不过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这两个人竟然成了一帮了？！兰鹤舒自己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田氏冷笑着说：“他是御医世家的最后一人，我是蛊毒之邦的最后一人！”
  “你要教他下蛊？！”我这下真笑出来了。
  田氏的眼白在昏暗中一亮，不耐烦地说：“刚给你讲了那个掏肠散。蛊毒之术是我们部族不能外传的秘术，要是有人嘴不严泄露出去，就该用掏肠散自裁，惩罚他肚子里藏不住东西！不过，现在我们部族已经灰飞烟灭，活人只剩了我一个。部族用以在乱世里苟全自身的秘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害人了。今天你把一个医生领到我面前，还不许我传他几句解蛊之谣，让自己身上罪孽轻点么？！可这到底是秘术，我就是不想叫你听见！你听见也听不明白！”
  “原来是你突然发了善心了，快传吧！我出去就是！”我赶紧拔腿离开了屋子。
  她这通话说得我心中凄凉。满身邪术，令人畏惧的田氏突然肯慷慨地把解救之方传给兰鹤舒，我应该高兴。可是，现在的兰鹤舒也是一个不能见人的人，能活动的地方就一个花窖那么大。
  这两位菩萨，还真是自身难保。
  为了让田氏放心，我站得离屋子更远，继续想着自己刚才的灵光一现。
  田氏说是麟国送来的美人带进来了这些没见过的奇异手段，呕吐不止是中了掏肠散，掏肠散是惩治泄露秘术之人用的。
  如果多铃儿中的是掏肠散……
  难道是多铃儿进宫之后，给了皇后这些东西？之前就受她压制的薛花儿便来了一出“替天行道”，给她下了一味掏肠散？
  五皇子宜琻也是活活吐死的，难道是薛花儿谋害了他？所以，太后决定活活饿死薛花儿？但是薛花儿肚子里带着孩子死的，让太后从此有了心病，所以在死前那几天，总是害怕，一直在让僧道做法事。
  或者，太后就是被冤魂索走了命？
  这……这到底都是在干什么啊？！
  送多铃儿和薛花儿进宫的到底是谁？！
  我弯下腰，拔着院子里剩下的几株杂草，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波动。等到院子里摸着黑再也找不着草，我才在那张破炕桌上凑合着坐下松了口气。这乱糟糟的一通，我怎么去跟皇上说？我真有勇气说，这后宫种种，都是因为皇后信了一个卦么？
  皇后做这些事情，无非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当今太子楚宜珏。
  如果皇上知道，是这一个儿子的命相凶险连累了后面好几个儿子还没出生就被毒害，连累得许多嫔妃都不能生养，他会不会……？
  他会不会厌弃皇后？厌弃这个儿子？
  如果皇上愤怒到要废后、废太子的程度，那前朝一定会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竺嬷嬷之前说，我师父突然改了主意，匆匆离开皇宫，是因为亏了心。这话我一直不愿意信。
  可是，现在，我信了。
  虽然想从田氏这里知道的事情，只问出了很少一点。我已经恐慌得想离开皇宫了。已经明确知道，我终究保护不了后宫的所有人，现在，我只想自己赶快离开这些纷争，离得远远的！
  木门嘎吱一响，现在换我打了个哆嗦。
  兰鹤舒默默走过来，没有出声，用眼神示意，他们的话说完了。
  我点点头，支撑着站起来，回头看着站在门口的田氏。
  我在这里满心忐忑，她却倚着门框直笑，打量着地上我拔出来的那些草，说：“你倒也没闲着！”
  “说完了？你们说完了，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说。”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和田氏耗一夜，但是现在却有些动摇了。我已经精疲力尽，听不得更多骇人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