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兰鹤舒还没从是皇后将徐氏胎儿害死，连累他们一族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呼吸起伏，声音微弱。
  “本来，这些事情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若不是她班门弄斧，在赐给我的酒里放了我们南地独有的绝子草，我也不想和她撕破脸。”田氏说着，又像受审那天一样笑起来：“本来，承宠之后送来的所谓‘补药’，我都乖乖喝了，她竟然还不放心。我吃不大惯北地面食，太子喜宴那天吃了碗饺子有些反酸，她就惊吓起来了！赶紧叫人专门去取了屠苏酒斟给我，说让我理理肠胃。什么屠苏酒？绝子草泡酒的那股气味，瞒得了别人，还能瞒得过我么？！众人看着，那酒我不得不喝了，到后半夜里小肚子疼得刀割一样。她派来的太医自然极有分寸，开些装模作样的药，由着我流了整整八九日的血，还是自己想法子止住的。她不给我留后路，我自然也不再给她留脸。”
  “可是……可是……为什么？！”兰鹤舒突然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我赶紧在院子里清了清嗓子。
  “她不想让宫里再有男孩出生，为了保险，最好一个婴儿都不出生！”田氏说了半天，也清了清嗓子。“我开始还以为，她是嫌弃我出身异族，血脉相异，所以不愿意让我生养皇嗣。没想到顺藤摸瓜才知道，她是不希望任何一个妃嫔生养！”
  “你……你为什么知道？”屋里的兰鹤舒已经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院中的我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手里握着一把草，半天没拔起来。
  田氏不紧不慢地答道：“因为，皇后最相信的静成姑子，是我给弄死的。”
  像是有一道冷流在沿着脊梁骨慢慢爬上来，我赶紧凝神继续听着。
  “那时候我才刚进宫。那时候皇上斋戒，太后带着宫里女眷一起在宁国庵小住。有一天，一个小尼姑偷着往我的房屋里放东西，被我的下人抓住了。我便觉得这个尼姑庵有趣，就让人拿了厚厚一笔钱物，说有段经文看不明白，请住持来我房里讲解，她自然不来。呵呵，可是姑子也是女人，修行也免不了对外物动心。里面有一串湛蓝湛蓝的璧琉璃佛珠打动了她，我的宫女就说，我这儿还有一串红珊瑚的，颜色正得像鲜血一样，请她来鉴赏。她便来了。我在招待她的茶水里下了一只蛊虫，喝下去不到半个时辰，蛊虫就到了她的心口，把她疼得死去活来。只有我敲击木鱼，蛊虫才能停下。这样，我就问她问题，她肯多回答几句，我就肯帮她多敲一会儿。这么念了一个时辰的经，该说的全都说了。不过，我也不是故意要杀她的。过后的解药下得有点重了，她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伤了元气。所以，过了那个夏天，她整个人都昏聩衰弱了，有一天就突然断气了。”
  田氏讲完了与静成师太的这段故事，像是十分解气，用颇为轻松的语调说：“我是身上罪孽无数的人，必然要坠入阿鼻地狱，对此生从来也没有多少指望。今天遇上公子你，能帮你解开一个疑问，倒也还算件功德。事情缘由是这样：静成师太擅长占卦。十年前，半夜空中出现一阵红光，她看见便起了一卦，占出来的结果是：皇后生养的儿子命相凶险，必遭大劫。皇后知道这一卦之后，就丧心病狂地使起了法子，不让宫中再有男孩出生。”
  半夜的后宫沉睡着，万籁俱寂。我却因为屋里的窃窃低语浑身冷汗，两手发抖，心跳声咚咚如鼓。
  宫中这些年都不闻小儿啼哭之声，竟然是因为静成师太，满口“阿弥陀佛”“慈悲为怀”的静成师太。
  但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静成师太的卦算得很准，在辰都是出名的。静成师太在的那几年，宁国庵敢夸“不用国库一分钱”的海口——为了求静成师太一卦，辰都富贵人家排着队地往庵里送布施。这里还有一件出名的旧事。本来，像卢太师那样方正的学究不信这一套，曾经上谏说炫耀神通从来不是佛家本份，堂堂宁国庵的住持竟然以占卦这种摇唇鼓舌、骗人钱财的勾当著称，实在有损皇家颜面。可是那天，卢太师下朝回家，看见宁国庵的小姑子就站在卢府门口，等他上前就双手合十向他道喜，还呈给他一对小孩儿戴的红檀手串儿。过了八个月，卢太师的大儿媳妇就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孩儿。卢太师深感为异，最终还是派人去宁国庵还了礼。
  连卢太师都信了，静成师太的名气在辰都就无人不知了。
  可是，我还是想不通其中的环节。皇后生养的儿子命相凶险，她为何不想办法给自己儿子祈福消灾，却不让别人生养呢？她自己后来还生过五皇子宜琻。五皇子宜琻两岁夭折，难道是因为这个命相凶险？
  我本来还暗自揣测，呕吐不止的症状是不是有人下毒。
  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五皇子夭折了，皇后就更加深信静成师太的这一卦，对后宫妃嫔下手更加狠辣。
  六皇子！
  兰鹤舒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让宫里再出一个六皇子那样的孩子。
  六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因为皇后么？
  皇后对余太医说过一句：等姚美人显了怀，能看出男女了，要跟她说一声。
  原来姚美人不是胡思乱想，而是真的察觉到了危险？
  我在衣服上蹭蹭汗湿的手心。这些话，叫我怎么去对皇上说啊？
  屋里的对话并没有停。
  在兰鹤舒和田挪挪的眼里，徐步月的案子已经破了——她的饮食里长期含毒，每次只下很少一点，但是长年累月地下。六皇子没有按照下毒之人的计划胎死腹中，但是生下来也已经成了痴儿。到生七皇子的时候，加害之人生怕这毒不够，又加了一份蛊。
  我再也忍不住了，推门进了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