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贤死灰复燃次数虽然不多，可也不是头一回。
  哭没劲了睡过去，再醒过来又是一个混日子的七六。
  鸢英领大闹凤坤宫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按照皇后娘娘的说法在后宫传开了——鸢英领行为不妥，但起因是愉妃言语上不慎重。平时受尽苦楚的下人们听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热闹，也许会暗暗赞我一句“闹得好”。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可杀不可辱”？不过是这些日子哪件事情都棘手，心里本就郁积了诸多的不痛快，恰好有愉妃这一句话点起火星，索性借题发泄一回而已。
  我只盼这些宫女内监们不要犯傻，去学我的样子。
  竟然只停职思过五天，皇上实在是对我纵容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闹腾完了，第二天，我起身照常洗漱、吃饭，去青虬院拎四皇子去念书。二三看见我，便知道我“好了”，也没有再多问。把四皇子拎到上书房，遇见顾学士这些人照常点头打招呼。
  等卢太师领着学童们摇头晃脑念上了书，我正打算往回走，唐师父瘸着腿出来，说：“统领，这些娃娃要开始学点拳脚了，你还没见过的周师父打今儿起过来，估计快到了。统领不来坐坐？”
  我刚要照常傻乐着答应，又想起来昨日刚被愉妃娘娘骂了“老是往男人堆里钻”。今天她还在宫里拘着不让出来，我就大模大样地在男人堆里坐下了，好像也太嚣张了，还是老实点儿好。我便推辞说“改天再说”，赶紧跑回后宫来。
  果然，回来刚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丢在盆里泡上，皇后就派人来传我去听“训导”了。
  难得凤坤宫今日没有焚香，殿中似乎清凉了些。我跪在冷着的铜炉边给皇后请过安，皇后从紫檀茶几上满桌的干香料中抬起头来，微笑着屏退了左右内监宫女，问：“鸢英领，今日可好？”
  这话问得我一愣，也只好回答：“谢娘娘关怀，微臣一切皆好！”
  皇后娘娘用小镊子夹起几块小木片，轻轻放进桌上一个半球形小铜盒子里，又仔仔细细地把盒盖拧上。她拎起上面拴的红丝绳，一小一大两个球形铜香盒垂下来，成了葫芦的形状。她拎着这个小葫芦在脸前晃了晃，对我说：“这香盒里装了碎香樟木，香味清淡又能驱虫，不管佩在身上还是挂在衣柜里，都极好！”
  “是极好……”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了半句，没参透皇后娘娘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赏你了！”皇后嘴角一扬。看我愣在那里，她笑着把手往前一伸，又把小葫芦摇了摇，说：“本宫赏你的，快接着呀！”
  “谢……谢皇后娘娘！”我慌慌张张地趋上前去接过来。各种名贵香料都敞着口儿放在那张桌子上，各种香味掺杂在一起，浓郁得令人窒息。皇后娘娘却稳坐其中，拿小镊子小匙子仔细地往面前两张油纸上一样一样放着。“这几日天热得愈发厉害，本宫选些清凉辟秽的香料，给瑶儿和沁儿缝香包玩儿。沁儿那边，你下午接琅儿的时候，顺便给送过去吧。”
  “是。”
  皇后娘娘仔仔细细地叠好两个纸包，又把香料盒子一一盖好，才冲我回过头来。“说实话，本宫之前不是很中意你，只是一时还未想出替换的人来。”
  我低头不语。
  此前的猜测没有错。至少是从皇后娘娘下令诛杀田氏，我没立即动手那一刻开始，皇后娘娘就不高兴了。
  皇后娘娘把一个装香料的油纸包递给我，收回手时顺便嗅了嗅自己衣袖。月白缎子上用颜色素净的丝线满满绣着盛放的木芙蓉，沾染上香气之后更是栩栩如生。
  “昨日不错！”她欣赏着直开上肩头去的木芙蓉，说：“不想你还有几分机灵！”
  “娘娘……”这话我愈发听不明白了——我昨天闹的那出鸡飞狗跳，还有功了是怎么着？
  “刘氏那肥婢子，肚子里尙不知道怀了个什么，还没生出来就沉不住气了！想必你昨日也看出来了，她是跑本宫这儿来耍威风的，想替本宫管理六宫了！好在你够机灵，没有给她这个脸。不错！虽然动静大了些，让本宫有些意外，差点儿没接住招儿。不过还算不错。是场好戏！本宫差点当真了！”
  “娘娘……”我苦着脸小声说：“微臣昨日一时气急……”
  “不打紧！本宫说了，是场好戏！就是要让那肥婢子难堪才好！本宫恕你无罪！”皇后娘娘难得地一直微笑着，是真的在得意地笑。
  虽然不忍心扰了皇后娘娘的兴致，但我还是小声解释：“那时候，微臣是当真的……”
  皇后娘娘听见，皱起了眉头。
  我老实回答：“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微臣昨日并未想到什么。只是气昏了头，只求一死。”
  皇后娘娘缓缓倚在椅子背里，抬头望向饰满彩绘凤凰的殿顶，半晌才叹了口气，说：“怪不得皇上叫你二愣子！”
  “皇后娘娘……”
  “罢了！”皇后扶着额角，苦笑着摇了摇头，“枉本宫以为你是个有心机的。”
  “微臣愚笨，娘娘恕罪。”
  “罢了！”皇后更大声地说了一句，“愚笨点也好，踏踏实实当差，少给本宫出幺蛾子！”
  “微臣遵命！”我赶紧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别忘了是谁管理后宫！”皇后娘娘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永远带着点不满意的威严口气。
  “是！微臣谨记！”我战战兢兢等着皇后让我退下。
  可是皇后把桌子上准备赏给宜瑶公主的那包香料摸了几摸，皱着眉头说：“愉妃这一胎怀得好是时候，之前收受宫外贿赂的事情，让几个下人顶了罪就不了了之。本宫坐在这个后位上，却是哪里出了事，都能怪罪本宫御下不严！”
  我理解皇后的这点苦衷，却没猜度出她还有什么言外之意。
  “陛下喜欢带点傻气的人，刘氏也是，孙氏也是，姚氏也是。”皇后苦笑着看着我，“你也是！”
  最后这句话让我浑身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