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本来就愈发短了，这一番折腾回去，刚刚闭了闭眼，就天明了。
  照例去青虬院送四皇子读书，回来酸着眼睛、晕着脑袋做了些每日该做的事情，不知不觉又晃到了该去接四皇子的时辰。
  四皇子心里惦记着要回青虬院去找他大嫂玩，在贤妃娘娘面前根本坐不住。贤妃腆着脸问这问那，都只能问出不耐烦的三五个字。于是，她不悦地转过脸来，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嗯？娘娘问什么怎么回事？”刚才贤妃让四皇子讲今天学的什么，我听着那一串前言不搭后语的“子曰”，愈发困得心不在焉。
  贤妃把脸一板，蹙着眉头审问道：“本宫问你话！昨日明明嘱咐了，让你一定看着琅儿回房温书写字了才能走。你如实道来，我琅儿是什么时候跑去了太子妃慕容氏那儿？”
  我回过神来，赶紧说：“哦，娘娘问这个。昨日，昨日在……遇上了太子殿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竟然连贤妃娘娘都怕了起来，吞吞吐吐不敢承认，昨天一把没拖住四皇子，让他跑到了静心斋。
  “太子？！琅儿，是他让你过去玩的？”贤妃赶紧把支棱着胳膊想往外跑的四皇子转过来正对着自己，瞪着他问道：“琅儿，真是你大哥让你去的？”
  “那还有假？！”四皇子不耐烦地扭着身子。“就是大哥让我去的！谁敢不听大哥的！大哥说了话，这奴才敢拦？！”
  我刚松了口气，贤妃的神色却更加紧张，两手捧着四皇子的脸，急急地追问道：“他为什么让你去？！去了之后，他可问你什么了？琅儿，跟母妃说实话，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四皇子被贤妃的一脸惊慌吓得一愣，赶紧解释道：“他念他自己的书去了，我跟大嫂玩儿的！”
  贤妃依旧紧张，仍然扯着四皇子不放，问：“琅儿，那慕容氏跟你说什么了？”
  “大嫂那里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可多了！哎，母妃，你看，这是我昨日写的字！”四皇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招来提书箱的小内监，在里面翻找一通之后，亮出了一片椭圆的木片，乐滋滋地说：“母妃，你闻闻香不香！”
  贤妃双眼一亮，接过这木片闻了闻，又捧在手心，念着上面的字：“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哟，琅儿，这木片是哪儿来的？还真是挺香的！”
  “大嫂给我的！她那儿好多呢！”四皇子笑呵呵地回答。
  “这些字真是你写的？”贤妃爱不释手地把这片木头看来看去。
  “那还有谁？！”四皇子骄傲地扬起了小下巴。
  “不错！写得不错！有长进！”贤妃眉开眼笑地搂过四皇子来贴了贴脸，对他说：“琅儿写的这是《离骚》，不对，是《惜诵》……反正是屈原的。屈原诗里面这么多难字，我的琅儿都写出来了！好样的，今后还要多多地写！听见没？”
  “嗯，母妃，我去找大嫂玩儿了？”四皇子从贤妃腿上跳下来，大方地说：“这块木头母妃喜欢就拿着吧，我再去找大嫂要！”
  贤妃只顾欣赏那块木片上四皇子的几行歪扭字。我在旁边使足力气挤了好几次眼睛，她才注意到，板起脸说：“统领要说什么？”
  我恭恭敬敬地问道：“微臣想请示娘娘，今日准不准四殿下去静思堂？”
  “去那儿做什么？！犯不着去！”贤妃娘娘当即翻了个大白眼儿。
  我得了主意，低头称是。“微臣知道了，今日一定把四殿下送回静观阁。”
  “哎，等等！”贤妃刚拔出头上翡翠簪子挑了两下鬓发，又变了主意。她转过脸拖住等着往外跑的四皇子，拿起那块木片，问：“琅儿，你这些字都是在静思堂写的？”
  “那当然！今日我再去问大嫂要这样的木头写字玩！她那里还有颜色不一样的墨呢！我要写好多好多，去分给那些小孩儿！”四皇子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嗯，也好。琅儿在那儿倒是愿意坐下来写字了！”贤妃按了按发髻，挑起一双弯眉，白皙的脸上狠狠挤出了一丝笑意。
  “娘娘？”我猜不透她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了一句。
  她微笑着，用刻薄的语调冲我说：“琅儿愿意去便去吧！太子他也该多照顾下他的这些弟弟了！”
  “母妃，那我走啦！”四皇子抓起桌上漆盘里的一个桃子，把桃尖上红色的部分两口啃掉，嚼着就往殿外走，青的那半随手扔在了旁边的花几面上。
  我和拎书箱的小内监赶紧向贤妃行礼告退，转身去追上四皇子。
  “愣着干什么？！都是木头？！都瞎了？！”还没等我们迈出殿门去，贤妃就在后面拍着桌子冲下人吼起来：“没看见琅儿想吃桃了吗？赶紧挑些好桃子送到静观阁去！快去呀！这些蠢货！”
  “走，走，走！去大嫂那儿！大嫂那儿好玩儿的多！”四皇子走得脚下生风，根本不理会他母妃正在殿里发飙。
  “蠢货，桃毛还没洗干净呢！你这是想害我琅儿？！快去，再敢糊弄，本宫揭了你们的皮！”贤妃的怒斥远远还能听得到。
  等到离开银芳宫有了一段距离，我追上四皇子，附身跟他小声商量道：“四殿下，您是皇子。太子妃娘娘是女眷，她的住处您不好老是去的！昨日是太子发了话让四殿下去，算是主人家请的，今日可不一样……”
  他不耐烦地白我一眼，嚷道：“哎呀，用你管！刚才母妃不是说了么，大哥该多顾顾我了！你耳朵长了干什么用的？！少废话，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