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热了，一大早晨太阳就刺眼。
  昨儿是四皇子搬到青虬院过夜的第一晚。贤妃娘娘不再在他身边管束着了，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放心，便起得比平时更早，提前好些赶过去。
  春里预备太子婚事时候，静观阁一并刷了新漆，再让人一打扫，门窗廊柱都透着一股艳丽的新鲜劲儿。可是，从我进了一门就再没看见一个人影儿。
  果然，四皇子把自己整个卷在被子里，不肯漏一点缝儿。一堆儿嬷嬷、宫女、内监都聚在他寝殿里，围着床苦苦相求。但是谁也不伸手，都等着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我从人堆里挤上前去，在床边跪下来，先好声说：“四殿下，微臣来接您去上书房了。快些起来吧！”
  一听见我的声音，他就从被子卷儿里伸出一只手，抓着个枕头乱丢过来，闷声骂道：“就烦你！就烦你！给我滚！”
  “四殿下，您烦微臣也还是得上学去！”我站起身来，手拎着被子头使劲一扯，抖露出一个已经焐得满头是汗的小人儿来。
  “你滚蛋！你滚蛋！”四皇子肿着眼睛，一骨碌跪坐起来，乱挥着两手打我，嘴里嚷道：“本宫昨天夜里没睡着，今日告假不上学了！”
  我把他那床被子抱在身前挡着自己，板起脸来说：“四殿下，这个微臣可不敢作主，得去问皇上！可是，问皇上也得先穿戴整齐了再去！”
  “我就不上学，我就不去！”他打累了又“咕咚”一屁股坐在床上，踢蹬着两腿，对着下面的人嚷道：“全都滚！全都给我滚！”
  “四殿下，微臣知道，您刚换了地方，又想念娘娘，夜里没睡好！可是这也不能不去念书了啊，卢太师这把年纪了，也未必每夜都睡得好，还不是每日都坚持来教书？”我本来想说皇上日理万机，成天批阅那么多折子，还一次不落地坚持早朝。可是一想起这个小孩儿老说自己将来会当皇上，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卢太师。“四殿下刚好好念了这些日子的书，让皇上和娘娘都夸奖。今日不去，以前的功劳可不全都没了？”
  一个老嬷嬷也凑上来，陪着笑说：“可不是！四殿下若是离了贤妃娘娘管教也能好好的，才有男子汉的样子，才能让皇上高兴！今天晚上回来，奴婢们伺候四殿下早些歇下就是了！书可不能不念啊！”
  “滚，你个老东西！”四皇子左右看了两圈没找到东西扔，气得回身脸朝里躺下了。
  “四殿下可还记得皇上给微臣的特赦？”我放下被子，把手按在他穴位上吓唬他，“记不记得？”
  “滚，贱人！”四皇子翻身就踢。
  “四殿下得罪！”看他这个暴躁样子，我只好点了他的穴道，硬把他拎下床。直等到宫女把他打扮好了，外间里摆下了早膳，才给他解穴。
  他大概是觉得又被点了穴道十分窝囊，早饭吃到一半，突然把筷子一丢，踢凳子拍桌子地哭了起来。这时候我真成了个恶人，刚才那老嬷嬷连声怪罪，说都是我下手太重。一班人连哄带劝一番，四皇子最后总算赏了个脸，说要我背着他去上学，他才肯吃饭。时辰已经不早，这要求也还不算难，好歹没要星星要月亮要我项上人头呢！等宫女七手八脚给他喂进去几口饭，我就赶紧蹲下来，让他趴到我背上。
  青虬院比银芳宫离上书房近些，我背他一个十岁孩子也还不算吃力，只是这小祖宗气没消，一刻都不肯老实。
  从静观阁往外走的路上，不巧遇见下了早朝归来的太子和二皇子。四皇子揪着我的领巾不肯下来，我只好背着他给二位皇子欠了欠身，算是行礼。
  “四弟，这是怎么了，坏了腿？”二皇子笑着伸手来捏四皇子的鼻子。
  “哈哈哈，没坏，没坏！就是骑个马！我这是骑马上学！”四皇子在我背上笑着左右闪躲，二皇子的手来回几下都蹭在了我的脸上。我赶紧退后一步，低头说：“两位殿下恕罪！学堂里还等着，微臣得赶紧送四殿下去了！微臣告退！”
  “宫城里禁令如山，四弟还不速速下马？！”太子似笑非笑地在后面说。
  四皇子见了太子，比刚才又老实了许多，嘿嘿笑着，带着央求的语调说：“大皇兄，我再骑一会儿！就再骑一会儿！”
  “下来吧！”这时，二皇子已经一步绕到身后，把四皇子从我背上摘下来，举了几举才放在地上。
  “二皇兄，你吓我一跳！”四皇子拍着胸口，整整衣服，笑着拿脑袋去顶二皇子。
  二皇子拿手拦住四皇子的脑袋，拍拍他的脸蛋儿，板起脸来说：“上学就自己好好地去，这像什么话？鸢英领，父皇叫你负责这差事，可不是让你惯着四弟玩耍！”
  “二殿下教训得是！”我悄悄松了口气，刚向二皇子道了谢，回头就撞上了太子冰冷的眼神。去花窖和两趟去静思堂传话都不算是让他高兴的事情，我自觉心虚，赶紧欠了欠身，拖着四皇子跑了。
  顾学士还是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忙着往太阳地里摆书，远远朝我点了个头。因为伯仁那桩事情，我不太好意思再跟他多说话，也只点头还礼。不过，回到营房里面，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来传话，说三皇子让我即刻去一趟金华宫。我本来也在犹豫是不是要去金华宫打扰一趟，三皇子倒是来传我了。
  他这是要给我个明白。
  淑妃娘娘大概是因为端午节那天生了场闷气，这些日子一直说心口疼，卧病不出。我倒也免了拜见。
  三皇子穿着一身宽松轻便衣衫，盘腿坐在那扇糊了双层绿纱的窗户下面，低头看着腿上摊的一排竹简子。听见我进门，他卷起竹简放在一边，朝我转过来。等我行过礼，他说：“把头抬起来。”
  我抬起头又匆匆低下。因为三皇子两只耳朵上贴满了小块小块的膏药，我生怕自己脸上露出什么大惊小怪的样子。
  “唉，父皇这回真是恨铁不成钢了。”他叹了口气，从桌上拿了一个簿子伸给我。“你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