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鸢英卫人多，没有闲房子，更没有好的。我想了想，只好把我睡的那间屋子腾出来，多少布置了一下，让给梅师父住。我本打算自己去三七屋里打个地铺凑合几日，不想梅师父还不依，非要我把铺支在她眼前，说住在一处，有事方便交代。
  虽然我还没太想明白我和梅师父究竟谁高谁低，但眼下她是师父，又有年纪在那儿，这些天也只能小心伺候着。看来精艺苑平时的供给不算坏，梅师父对茶水摆设被褥用具都十分讲究，小内监过来送了好几趟东西。打迈进营房院子来，她就把我们这几个指使得团团转，比先前自己师父在的时候麻烦百倍。
  白日里，梅师父果然把我们好不容易刚练熟的那套长穗剑法拆了个七零八落，往里面加上各种各样她想出的花样。尤师父悠闲地在廊下袖手看热闹，不发一言，只把我们累得腿酸肩膀疼。没想到回到营房，把她老人家的起居安排好了，受罪才刚刚开始。
  我约莫着她歇好了，喊她出来用晚膳。她出门打了个呵欠，张口说要单开一桌。已经端着碗开始吃饭的姑娘们听见这话，都叼着筷子愣住了。我只好让姑娘们挤了挤，腾出张桌子来专门给她。她不客气地坐在桌子头上，翘着二郎腿，说：“跟着我练舞的那几个，都坐这边儿来！”
  我松了口气，心想这么大张桌子上撂这么几个寒碜菜，也没什么好摆谱的，原来是有事情要说。姑娘们还愣住那儿，我赶紧弹了弹旁边一个人的脑袋。“没事的都赶紧吃饭，看什么看？！你们几个没听见？赶紧过来吧！”
  另外十个人刚在这张桌子上放下碗筷，梅师父又张口要十一条长凳。我们赶紧从各间屋子里搜罗出些小凳子来，这才腾出来十一条长凳，搬到梅师父坐的那张桌子周围。
  有人嘟囔：“这是弄些什么？让咱们离桌子远远的，够不着菜？”
  事情没这么简单。接下来，一直拿那双干巴瘦兰花手支着下巴颏的梅师父起身，把我们十一个人腿都掰开了，在凳子面上绑牢靠了才允许我们端碗动筷子。我们学武时候当然也都是从压腿劈叉过来的，但是出了徒成日站岗，在这上面自然就松懈了，现在一个个疼得鬼哭狼嚎。我两手支着桌沿儿，努力敛容定神，装着没事的样子说道：“梅师父，这样好么？我们都有日子没练过一字马了，这腿也不能耗急了！”
  梅师父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说：“你们都有些底子，我心里有数！”
  她夹了一口菜，细细吃完又看看满脸哭丧的我们，冷笑一声说：“不服气？那我陪你们一起好了。”
  旁边桌子上没事的姑娘们都被刚才场面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出，只叼着筷子尖儿斜眼偷看着。梅师父的一字马手到擒来，倒也不令人意外。我们这腿也确实没有耗太长时间，因为梅师父自己放下筷子就不许我们再接着吃了。
  吃过饭，这一桌子人都被聚在我那间屋子里，在地上铺了毡子继续练功。这屋里哭叫得像上刑一样惨烈，窗户纸也不知道被一拨拨看热闹的蘸着唾沫抠了多少个窟窿。我们被梅师父整整折腾了半晚上才让去睡觉，烧出热水来还得先伺候着她盥洗。等我洗完了，慢腾腾挪到自己现搭的那张床铺边准备倒头就睡，一回头却被梅师父吓了一跳。她正盘腿闭目坐在我床上，把十根枯瘦的尖细手指鹰爪一样张开，缓缓探上头皮去。
  “梅师父，你……你别吓唬人啊！大半夜的！”我没好气地抖开被子。
  “我这是养生！坚持下来能活血通络，乌发养颜！”她慢慢一字一蹦地说着，没睁眼睛，继续一把一把地刮着头皮。
  “哦，那您好好养。”我背对着她躺下。
  “统领不如也试试……”
  “您养吧！我这个颜啊，就这样了，不养也罢！”我闭上眼睛，只求能一下子睡过去。
  “哟，统领，你这架势是对梅某有气么？”她在背后清泠泠地冷笑了一声。
  “不敢！”我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现在我可真不敢得罪这位梅师父，若是明日练功一个“失手”给我把腿掰伤了让我瘸上几天，这鸢英卫真要没人了。见梅师父总算把那两只吓人的瘦手放下了，我认真地站到她床前，对她行了个大礼，说：“既然梅师父还没睡，咱们就商量点事儿！”
  “没商量！”她嘴角一扬，说：“我知道统领心不在舞剑上，可是总要有个人替换着，我可不敢做主说你可以不练了！要是我能作主，就冲你这几天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肯定头一个把你打出去。可你偏偏又天生了一身好筋，不让你练我还真觉得有点可惜！”
  原来我还生了一身好筋，大概是随了李慕贤那个当匪首的爹。我哭笑不得地拉个凳子坐下，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说：“谢谢梅师父瞧得起！可是梅师父，咱们讲理啊……”
  “哟？！梅某人哪里不讲理了！”
  “唉，梅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咱得讲理！我知道你们这些跳舞的美人都是百里挑一的人尖儿，都是童子功，而且从小到大一天都不间断练习的。我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七拼八凑的，大多是十多岁了才入门，要的也就是一身硬骨头、傻力气。这个是真的不能比呀！”
  梅师父伸了个优雅的懒腰，继续抚弄着她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说：“正是看中了你们这身力气，我才愿意接这差事！你们这习武的筋骨来跳舞，兴许能跳出不一样的韵味来。”
  我长叹一声，接着说：“梅师父，我可没说我们不跳了！我只是说，离端午节也不剩多少天了。按道理讲，这剑术套路也就是学了个样子，还不算练成。这腰啊腿啊身段啊，在这几天里怎么可能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