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了口气，把自己那点酒底儿干了，殷勤地只给竺嬷嬷添了一杯，厚着脸皮问：“嬷嬷，再麻烦您件事儿！您老的茶叶放在哪儿，抓几片我嚼嚼。我这差事还不算完，一会还得出去看看，酒气大了让人闻见总归不好。”
  “真多事儿！”她摸出一个宝贝得不行的竹筒，小心数了三片不大不小的。
  我接过这三片轻飘飘的茶叶放在舌尖上，说：“哎，您老这茶**香的呢！茉莉的？”
  “白在宫里过了这些年！简直是个驴！什么茉莉？！栀子的！还是太后她老人家在的那时候赏我的呢！”老家伙把宝贝竹筒藏严实了，气呼呼地说：“不过要是搁二十年以前，老身稀罕喝这玩意儿？！早便宜小丫头子们了！那时候，我只喝明前，当年的雨前都瞧不上！”
  “哦。您老人家真讲究！”我仔细地嚼着这三小片茶叶，说：“我虽然刚才打听旧事来着，今天该陪的礼还得陪啊！竺嬷嬷，害你进监牢那次确实是我急了。在太子大婚那天在正门口有人下毒，我以前哪儿遇见过那么大的事儿？接着就慌了！”
  “切！”她那张核桃皮脸阴阳怪气地笑着，刻薄地说：“那现在是长见识了？还是送四殿下念书，也跟着学斯文了？”
  我自嘲道：“出这么多事儿，可不是长见识了？！嬷嬷别开玩笑，四殿下念四殿下的书，我斯文什么？”
  竺嬷嬷突然耷拉下了脸儿，长长地叹了一声。
  她怕是有话要说，我抬起眼睛看着她。
  “六殿下出生前，都当是要生个不一般的，没想到是这么个不一般的。五殿下也算是不一般的，谁知道早早就没了。四殿下早年也是个不一般的……”说完，她微微摇了摇头。
  “四殿下有什么不一般？”我怕牙上留着嚼烂的茶叶渣儿，一直在耐心地舔着牙。
  “龙凤胎还不算不一般？！”竺嬷嬷拢着自己那边那堆瓜子壳，抬手招呼我往她那边挨一挨。“那龙凤胎生得很祥瑞呢！”
  看来这老家伙还打开了话匣子，我便伸着脑袋好好听着。
  她凑过来，低声说：“孙娘娘当年是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生下来的。伺候在旁的太医和宫女都说，孩子哭头一声的那一刻，外面恰好是朝霞满天，鸟雀乱叫。”
  “晴天的时候，哪天早上鸟儿不叫？！”我对这“祥瑞”不以为然。刚开始当差的时候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定力，夜里值守回来最怕清晨这阵热闹的叽喳——刚刚朦胧就吵醒了，醒了之后就只能看着渐亮的天光睡不着，熬得头疼眼干。现在倒是不怕了，只要告诉自己一声要睡觉，不管黑天白天，旁边有人没人，闭眼就着。
  “你别急啊，奇异事儿还在后面！孙娘娘发动是在头天晚上，皇上本来想等着她生，看看新生的孩子。后来总是下不来，皇上再着急，第二天还有早朝呢！一群奴才就求着他回宫去睡了。这事儿是龙乾宫的那些小子说的：本来他们上夜的正偷懒打着盹儿呢，突然就有一阵狂风卷开了龙乾宫门窗，直吹进寝宫帐子里，把皇上叫醒了！就是孙娘娘把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起的风！你说奇不奇？”
  “奇！太奇了！”我连连点着头，眉头却皱了起来。狂风吹入龙乾宫这事情虽然奇，可是看起来并不怎么祥瑞——从皇上的角度，解说成威胁也说得通。我掩饰下心里的怀疑，问道：“嬷嬷，这事情怎么从前都没听人说过？”
  “要是给你讲你听过的事情，你肯吃饱喝足了就走？！”她嫌弃地解释道：“皇后娘娘不喜欢听这些什么异象、祥瑞的话，不让在宫里说。这都十年了，我这样的老宫人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小的也换过几轮了。”
  我们相对着静坐了一阵，没再喝酒也没再嗑瓜子，只是一通长吁短叹。宜琳公主早早夭折，留下的这位宜琅皇子一味顽劣，看起来实在不像天赋异禀的样子，人们自然也就不再拿他当“皇家祥瑞”“天命所归”了。
  然而，想到他不经意间说出的那几句话，我猜想他兴许是知道了自己出生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也深信自己并非俗类。我低声问：“嬷嬷，李老太太是谁啊？”
  竺嬷嬷不高兴地白了我一眼。“怎么当的差？这都不知道？！那是皇后娘娘的表姨，早过世了！”
  “哦。唉，娘娘的亲姨我知道就不错了，表姨就……”
  “不知道还来乱打听！”
  “那么，这样看来，贤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也算亲戚了。”我品着嘴里剩下的最后一丝栀子花茶气味。平日里，皇后似乎并非特别厚待贤妃，贤妃看起来也没比旁人更敬爱皇后。
  竺嬷嬷抬起一只干巴老手，轻描淡写地说：“一指甲的亲！李老太太已经是表姨了，她婆家孙府里又不出齐整女儿，好歹才从极远极远的一房里跳出今日的县妃娘娘。勉强算是有亲吧。说真的，当年为了这事儿，皇后娘娘气得厉害呢！自己的表姨竟然也往宫里送小妖精来碍她的眼，皇后娘娘肯给这小妖精好脸看才怪！”
  “就是表姨嫌皇后娘娘对自己这边提拔还不够呗？”
  “呵，你这脑袋，鸡一阵狗一阵的！这会儿倒转得快了！那怎么办？太后没说不答应，皇后娘娘也不敢怎样。不过按皇后的脾气，让这一指甲亲的所谓的‘妹妹’封了妃，也就够了，断断不会再容忍她祥瑞！”竺嬷嬷翻了翻眼，打个呵欠说：“打听得差不多了吧？该滚了吧？这半天的话，说得老身我怪累！”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辛苦嬷嬷！感谢嬷嬷！”我跳下炕来，向她告辞。刚想拔腿离开又想起来了什么，便问她：“嬷嬷可是看了大公公的面子，才肯跟晚辈说这么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