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回来路上乱想了些事情，走得慢，到了上书房门口又站在外面理了一阵气，到得就晚了一些。那个半老徐娘竟然还在，看我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不满意。瞥到她越来越频繁地跟尤师父说些什么，我倒是心里有些舒坦。看来这个女人不是在看热闹，她说话是有些分量的。
  要是她早早看出我心不在焉，难成气候，把我拎出来不让上场，我的日子倒也可以多少轻松些了。
  今天上书房里只有四皇子一个人在上课，卢太师专门盯着他，一整天坐下来倒也还老实。到了时辰，我和小内监在外面等着接他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不再有人可以道别，可以商量明天带什么东西来给他玩，还是按捺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一句话不说，转身跑出了学堂。卢太师没有怪罪他不道别，和善地朝我们使了个颜色。我只好赶紧追上去。
  四皇子当然不想被我抓住，一进后宫就挑着人堆往里钻。正往各宫里送端午节赏赐的宫女的队伍被他撞得七零八落，惊叫连连。
  “乱嚷什么？白教你们规矩了？！都闭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突然出现在队尾，四殿下刹不住脚一头撞了上去。
  坏了！我心里一急，用上内力直跃过去，好歹来得及拉住那一老一小，没让他们摔倒。
  “老奴给四殿下请安！”这老嬷嬷倒是气定神闲，站稳了身子，掸掸衣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不死的，谁让你在这儿？！”四皇子朝她就是一脚，被我往回拽了一把没踢着，又回过头来踢我。“臭老太太，见你就倒霉！快给本宫滚！”四皇子扭股糖一样挣扎着，一边想甩开我，一边把气往老嬷嬷身上撒。
  “四殿下息怒，贤妃娘娘还等着呢！咱们还是回宫吧！”我担心这把老骨头真被四皇子撞出什么事儿，和着稀泥就一点点把四皇子往后拖。
  老嬷嬷嘴角一歪，冷笑了一声。她对四皇子恭敬，对我可是摆足了派头。“四殿下年少爱跑动，统领也不看好点儿！若是摔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就是，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四皇子现在心里正不痛快，多学了句解恨的话就要赶紧用上。
  “嬷嬷说的是！在下一定记着！以后还请嬷嬷多指教！”这老太太把我当她手下的小宫女数落，不过我竟然也没动火，还客客气气地答了一句。
  因为这位“老不死的”不是别人，恰好是我这几天正挂念的竺嬷嬷啊！
  到银芳宫请过安，贤妃娘娘照例一本正经地拷问起了四皇子功课。我就赶紧跑回营房去洗头洗澡洗衣服，好等晚上去见竺嬷嬷。
  竺嬷嬷多少岁我不知道。她自己不说，后宫里有好几个真真假假的说法，也不值得费力气去册子里查她一番。只知道她已经把“阎王不叫自己去”的那个“坎儿”活过了。
  老当益壮的竺嬷嬷已经不在任何一个宫里当差，而是完全成了一个“老人儿”，除了看守太后留下的宝贝佛经，专等着一些离了“老人儿”不行的吩咐。皇上中蛊那次，找有杀气的人去镇一下邪气的主意，就是她们这样几个一直没离开过后宫的“老人儿”的主意。她在那些管库房、后厨的粗使宫女居住的院子里占了一个独院儿，使唤着几个人，日子过得也算“颐养天年”，成日倚老卖老，见了哪宫的下人都敢发威。
  等一弯黄黄的小月亮上来，我从皇后娘娘赏的丸药里挑了两瓶，揣着去了她的那个院子。
  “你来干什么？！”竺嬷嬷连眼皮都懒得抬，拿手戳了戳旁边坐着的一个宫女的脑袋。“拆了，赶紧全拆了！做活也不知道看着点儿！”她自己早已推脱眼花手疼不做针线，这回子正盘着腿坐在炕上指挥着两个小丫头给她改夏衣袖子。
  “白天冲撞嬷嬷了，晚辈特来陪个礼！”我敬她年纪大，但也没想跌自己这个份儿。挑了几个斯文有礼的词儿来说，声音却不太好听。
  竺嬷嬷早活成了老妖精，更加拿腔拿调地狠狠回了一句：“哟！老身可受不起！”
  “许久没见嬷嬷了，嬷嬷身子骨还好？”我没用她虚让，自己拖了张凳子在她炕前坐下来。
  “托大统领的福，好着呢！这不坐了大牢一趟出来，也还没咽了气么？”
  我微微抬了抬嘴角，这老家伙还真是咄咄逼人！
  “走走走！拿回去慢慢做去，俩笨货！再敢缝歪了当心挨打！哼，哪怕是巧上那么一指甲，也不至于在这破院子里耗着了！”她板起脸来撵走了那两个宫女。我也不客气地起身坐到了她正对面的炕沿上。
  她打了个呵欠，从炕桌上的茶盘里拿过一只茶碗，给我倒了一杯，放在桌上，说：“自己拿！只有娘娘才配得上我奉茶！”
  我笑着起身端在手里又坐回炕沿上。
  她的牙齿还很齐全，只是因为年老牙肉干缩了，显得有些突兀。“大统领这是升官了？皇上给你亲封了个送学护文平乱专使？”
  “嬷嬷说笑了！”
  “哼哼，说笑！”她拔下脑后的银簪挑了挑紧紧抹在头上的稀疏白发，说：“不说笑了，大统领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吧！”
  “嬷嬷真是爽快人！”我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她刚才倒给我的茶，端到一半就僵住了。
  简单的素瓷茶杯里飘出的是一股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