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了，银辉灿灿的月亮躲在薄云彩后面，云的边缘似乎散发着七彩光芒。
  我先差了人赶紧跑去牢狱听皇后娘娘调遣，自己陪着三皇子慢慢往那边走。
  “三殿下，只用去金华宫找一个小内监来就够了么？不用再叫几个人来跟着您么？”我觉得一会开审了，屋里都是跟皇后娘娘的宫人，他若是咳嗽犯了要个茶水什么的也不好使唤。
  “不必了。”他理了理衣领，看样子是想把那件衬着羊剪绒的沉重外褂脱了，觉出风冷又没敢动。他突然转脸问我：“皇嫂有没有告诉你说那蛊虫是谁下的？”
  “没。”
  “那么它们是怎么到了父皇体内的呢？”
  “这个娘娘略微跟微臣提了一提，说蛊虫有很多种，有下在饮食里的，有从口鼻里进去的，有放在伤口见血就钻的。还有一种……”
  “什么？”
  “娘娘没直说，只讲在麟国还有一个部族，新郎新娘在成亲那天相互下蛊，这样就谁也不敢负心了。”
  “那这些蛊虫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我刚想解释就摇了摇头，说：“微臣答应了太子妃娘娘不说出去的。”
  “跟本宫也不说？”三皇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听着倒像是他十分委屈。
  “不能说！三殿下恕罪，陛下现在既然治好了，微臣求三殿下就别追问了。”我暗暗责怪着自己的疏忽。因为这几次打交道的时候他都十分和气，所以在他面前我也放松了警惕，刚才差点就要张嘴给他仔细讲讲在御书房里看见的那些光景。
  他笑着说：“本宫只是好奇皇嫂有什么绝技而已。”
  我厚着脸皮回答：“管他什么办法，让陛下脱险了就好呗！”
  “治好父皇的怪病，既是立功，又是积德。皇嫂有这样的本领。为何不愿意让人知道呢？”他边走边抬手从旁边的花木上揪了片树叶。
  “是因……三殿下，娘娘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既然陛下好了，咱们就不操这么多心了！”我差点又放松了警惕。
  “为什么不操心呢？”他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我被逼得不行，胡乱说了一句：“那个，因为不需要啊！就好比是，咱们平时吃粮食的时候，不也不去想这是什么粪浇的么！”
  他笑了，笑出了轻微的两声咳嗽。“本宫在那里一直呆着恐怕不合适，辛苦你留在那里，多替本宫听着点。”他终于不再追问太子妃是怎么治好的皇上，我也总算能松一口气。又走了几步，他把捻了半天的那片叶子丢在路边泥地里，叮嘱我说：“另外，这田氏让人捉摸不透，你千万警醒些，多加小心……”
  我直接跟田氏打斗过，对她的掌风记忆犹新，赶紧保证：“微臣知道，一定会尽力保护好皇后娘娘！”
  所有的宫室亭台楼阁一起没入了黑暗，白天觉得阴森凋敝的刑房现在倒是灯火通明，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这儿是什么好去处。皇后娘娘端坐在堂上，嘴角眉梢流露出的狠意让旁人汗都不敢出。
  即使是夜里匆匆从宫中赶来，皇后娘娘也是冠服整齐，威严不减。去年过年时候，西境的官员贡来几匹少见的丝绒料，皇后娘娘拿着赏了外面得脸的命妇，只留了一匹颜色最暗的墨绿的给自己做了件外袍。因为这件丝绒外袍厚重整洁、没花纹，一身肃穆气派，给太后守孝期间穿着倒是十分合适。若是在白天的阳光下，这罕见布料的每个褶皱都星星点点地反光，可是现在，却像是把灯烛的昏暗火光都吃了下去。皇后娘娘整个人都像是一团黑云，在憋着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雨。
  看见三皇子过来，皇后有些意外。三皇子恭恭敬敬地解释说自己奉皇上旨意负责主审下毒案件，田氏与此有关，不得不听听她说什么。
  皇后暂且缓和了脸色，埋怨地说：“瑞儿，你素来是个聪明懂事的，怎么也不劝着点你大皇兄？！今天你父皇出了这么大事情，怎么没人去叫母后过来？你们几个如何就把主意定了？这要是有个万一，你们三个……嗯？”皇后娘娘留着半截话没有说完，三皇子倒像是懂了，咳嗽完了就连声检讨自己还是遇事不稳，一慌就什么都忘了，幸亏他大皇兄还有主心骨，怕惊吓到后宫，自己把事情扛了起来。
  这一番好话中藏的马屁连我这么愚笨的人都听出来了，皇后娘娘却是十分受用，许他现在旁边呆着，不再追究他们的过错了。我正捏着一把汗，因为怎么都想不出该怎么糊弄皇后娘娘。恰好狱卒婆子们把田昭仪带上来了，皇后立即怒目瞪着她，没再追问到底是怎么驱的蛊。
  田昭仪一身囚衣，披头散发，神情却十分镇定自如。在皇后发话问她之前，先不紧不慢地抬起还戴着手铐的双手拢了两把头发，把那张五官清丽的瓜子脸露了出来。
  皇后娘娘看到她这婀娜作派，立即怒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道：“倒是还有颜面见人？！早知道你这贱妇如此歹毒，那天就不该让你活着走出凤坤宫！”
  “哟，让我死在凤坤宫？皇后娘娘是不怕脏了自己的地方？还是……”田氏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双眼睛却冷冷地看向了我。我让她看得头发根都立起来了。是我抓的她，她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在皇后审她的时候瞅我干嘛，这是要坑死我？！
  “大胆的贱人，到了如此境地还敢如此狂妄！”皇后娘娘声音虽然愤怒，却还努力保持着端正的坐姿。
  田氏倒是笑得更甜了，她那双眼睛本来就生得独特，两个内眼角尖尖的，盯着人看的时候颇为勾魂摄魄。“娘娘不就是想出气么？有什么本事就拿出来吧，要打便打，要杀便杀！”说着她又把那双眼睛瞟向了正在努力往回压咳嗽的三皇子。“娘娘想除掉我的心也不是一天了，只是，这位是……我记得可不是娘娘您亲生的儿子？娘娘觉得让他知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