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完了愉妃刘氏娘家人的那些故事，自己也哭得红眼儿绿鼻子的。
  皇上却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叫着我的编号，说：“七六，你可知道你怎么当上的鸢英领？”
  嗯？！我赶紧吸吸鼻子，说：“当年师父说……”
  “你师父说是你师父说，朕若是不点头，她说了又如何？”皇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说：“朕早就记得你。记得有一年，太后在寺中礼佛，朕去探望的时候，她跟朕唠叨了一些早年的艰难事。旁边有个小侍卫在偷听，自以为站得纹丝不动，但是眼泪顺着脖子掉进领子里，衣服湿了一片。朕可不是没看见。那个不就是你么？！”
  我吓得差点没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那时候还是小学徒，站在那里无聊，听见太后讲那些事情不小心就走了神。太后年轻时候因为性子刚直，不得夫君和婆母的恩宠，可是身在后位，没有恩宠也要承受一众妃嫔的嫉恨。先皇因为宠妃受罚，不分青红皂白地下令把她只有两岁的长女带走，让“贤德之人”抚养，直到被虐待得只剩一口气了才还给她。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个女儿还是不治而亡。她在宫中抱着女儿渐渐发冷的瘦小尸体痛哭之时，先皇却差人来说今年南边进贡的珍珠成色不好，前年赏她的一串珠链她既不常戴，就拿出来去给新进宫的韩美人织珍珠衫。
  就是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掉了些眼泪，感叹无限风光的皇后竟然过得比民间妇人更要艰难，感叹太后的心性该有多么刚强，才能养大皇上。我自以为戴着面罩没人看见我哭，不想竟然在领子上露了馅儿，还被皇上看在眼里。
  “怎么？朕说错了？那不是你？”
  “皇上没说错！微臣罪该万死！”
  皇上笑着说：“起来吧。所以一听见你师父举荐的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朕就想看看，在这后宫里，你这颗小孩子心能留多久。”
  “谢皇上……”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希望朕在你这里没有判断错！”他笑着斜眼看我，这一眼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那些儿子们也有这个眼神，真是像得吓人。
  “微臣一定牢记皇上教诲，好好做事。”
  “记得住便好！若你哪天也敢欺瞒朕了，朕定不轻饶！”
  “微臣不敢！”我鼓起勇气说：“微臣的话还没说完，除了刚才……”
  皇上却突然打断我的话，问：“会下棋么？”
  我说：“微臣还有事情要禀报。”
  “让朕歇会。”皇上自己从桌面下抽出一张棋盘，再次问：“会下棋么？”
  “微臣不会！”我能识几个字已经难得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皇上皱了皱眉头，说：“五子棋总会吧？”
  我羞愧地摇了摇头。“微臣愚笨。”
  “学！看着！”皇上抓了黑子摆在棋盘上。
  “是。”我抱过装白子儿的罐子，硬着头皮按照皇上说的往棋盘上摆。
  提心吊胆地陪皇上下了半天，总算赢了一盘。皇上短短笑了一声，说：“这才学会？！你的确不是个精明人。”
  “皇上教训的是。”陪皇上下这么一会棋，我觉得比在湖里挖泥还累，晚饭那个肘子只剩半个了。
  皇上低头盯着棋盘，叹口气说：“不过比她还强些。”
  我吓得一激灵，比谁强？
  皇上抬头望着我，突然换了温和的声音问：“你这是怎么了？跟个炸毛的家雀儿似的？是在怕么？觉得朕在生你气么？”
  “微臣棋下得太臭了，怕把皇上的棋也给带……”
  “哈哈哈哈哈哈！好，不下了，不下了，省得越下越臭！”皇上摇了摇头，端起杯子来品茶。我赶紧把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罐中，准备走人。
  “你刚才还想说什么？”
  “回皇上，愉妃娘娘那些信件里还有两件事，觉得该告诉皇上一声。”
  “哦，讲来。”
  “娘娘一位弟弟的信中讲到：在曦国坊间流传着一个闲话，说咱们延国的皇上每天晚上沿着密道上山修炼……”
  “无稽之谈！”皇上突然气得拍了桌子。
  我赶紧跪下请罪：“微臣该死！这定是胡说八道的，不提它了！微臣还在信件里看到有三张纸，纸上写着三首诗。”
  “什么诗？”
  我按照记忆，一字一句地背道：“执鞭望群山，乃洋洋大观。见之应吟诗，主客皆欣然。来到青峰上，为何不见仙。正愁何处去，统统登其巅！”
  刚才气得绷着脸的皇上“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半天才说：“鸢英领啊，要让你见笑了！哈哈哈哈哈哈，这诗定是琮儿早年写的，让她当个宝贝藏着了！哈哈哈哈哈哈！唉，琮儿这孩子若是读书上能长进一点点，朕这些年也不必朝他发那么多火了！”
  我赶紧替二皇子打圆场说：“皇上，二殿下今天下午在好好读书了！青虬院墙外都能听见他念书的声音呢！”
  “唉，读书声大管什么用，得往心里去啊！哈哈哈哈哈哈，统统登其巅，是琮儿能写出来的！”
  “那是微臣多心了。微臣那边没有副领，值夜的事情还要安排。若陛下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先告退了！”我起身施礼。
  皇上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急什么？值夜算什么大事？”
  “微臣营里都是和微臣一样的二愣子，不盯着怕会出事的。微臣告退！”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十分不安。
  “坐下，再跟朕说几句话。”
  我现在为难了，肚子里憋的那点事情已经全都交代完了，还说什么啊？
  皇上捻着胡子，斜眼看着我，不悦地说：“朕有吩咐！不行？！”
  “微臣不敢！请皇上吩咐！”
  “坐下！你这蠢丫头，知道今天朕心里有多烦么？”
  “微臣愚钝……”
  皇上叹了口气，把那撮胡子拧过来拧过去，说：“朕今天去碧蕊宫看了看琼儿，这孩子的脾气你知道，扯着朕的衣裳就告她姐姐，说是她姐姐害她，以为给的是养颜的香粉，没想到是毒。可这时候瑶儿也闯进来，捧着一盒子粉来对朕说那是琼儿送她的，是琼儿一直心存嫉妒要害她毁容。珏儿宫门口的那朵花，也是琼儿听说新来的曦国公主美貌无双，让下人做的。姐妹俩当着朕的面就吵得鸡飞狗跳，现在都让朕禁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