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呢！你们那边虽然位置更重要，但到底是按规矩办事，把宫门进进出出管明白就好，为这些破事情纠结的时候总是少些。”我叹了口气，“不像我们这样，从早到晚跟各位主子住在一个宫墙里，还是得更当心些，省得吃些没来由的亏。”
  他低着头没言语。
  看见他这幅蔫样子，我又有些不舒服，便说：“刚才的话不好听，其实我也怪可怜你的，查内鬼不好查啊！”
  他也叹了口气。
  当然不好查，也不知道是谁先想出的损招，让我们这一大群人都是一张脸。虽说是少了许多侍女勾引主子、外人扮作宫人、同乡结党之类的事情，可是到要抓人的时候就不好办了，在岗上出了状况还有记录可查。我们摊上的这破事情上，谁会承认那天趴窗户看热闹的人里有自己？！
  “愁么？”我问他。
  “唉。”他摇了摇头。
  别说他，我也愁。就算不是千人一面，当着侍卫头，要把手下这么多人和这么多编号一一对上都不是易事。可我现在担忧的还不是这个。若是腰在自己人中找出个把不老实的，总算不得多大的事情。我怕的是江湖传说里的易容、人皮面具之类的歪门邪道。
  若是有外面的人混进来，事态就大不一样了。
  躲在花窖深处的兰鹤舒公子还顶着自己原来的面目，说明这变容的方法连太子也不知道。
  哪怕复制了这张脸，身形和声音也跟着一起变了并不那么容易。若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做的换脸异术已经被外人知晓了，那还得了？！
  我侧目看了看低着头连连叹气的鵟英卫，犹豫着要不要把这点猜疑告诉他，让他愁上加愁。
  他突然转过脸说：“我跟你说件事情！”
  “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跟你说件事情……”他搓着手，仿佛很难为情地说：“在外面有在外面的麻烦。你们在后宫里成天看妇人家勾心斗角，是不容易。可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比如说吧，敏王爷、敬王爷这两位爷或者其他位高权重的大臣有时候要通融点什么，实在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通融点什么？”我心下有点发慌了。
  “你师父没给你讲过那‘霹雳猫儿’的事？”
  “‘霹雳猫儿’？就是那年老皇叔家送进来的那个什么珍奇玩意儿，说能辩忠奸的？”
  “辩个屁！就是一个凶兽，饿了好几天，逮谁咬谁！”他说着卷起左臂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伤疤。
  “这是哪年的事来着？！哦，想起来了！你师父是那时候看准的你吧？！”我涎着脸说：“原来那猫是你恩公啊！”
  “滚！”他说，“按规矩来，不该让他们带畜牲上朝堂——可是统领也不能每刻都在门口盯着，说不定赶上哪个糊涂的值守就……就算当统领的在，一个四品的看门的，想管皇叔家世子管得了？能和他动手？当然，霹雳猫儿这么大的乱子总共就出了一回——可是平常时候，哪个大臣想早进来一刻、晚出去一会儿的……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倒不少。”
  “还不少？！你们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你们女子熬几年只管出宫嫁人便是，我们这边弟兄要攒点家业娶房媳妇全靠自己挣扎。若是皇亲贵胄许些好处，难保没有哪个……”因为底气不足，他越说声音越小。
  “怎么不早说！”我听了这话，一下子满心绝望，运足了气，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咱们俩这下就等着掉脑袋吧！”
  他歪了一歪还是稳住了身形，没有跟我计较，而是苦着脸说起了正事：“鸢英卫关起来了，现在又要在鵟英卫查内鬼？谁查？难道再把禁军弄进来？”
  我连连摇头。“别！后宫这些天也男人太多了吧？！皇上容得下你们在后宫待几天已经很难得了！且不说让外人怎么看，禁军根本不了解这宫里的事情，又向来就瞧不起咱们，只觉得他们是正经卖命的军兵，咱们是摆设。若是搬这群祖宗来查案，肯定是草草了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凡是有点错处的，一股脑儿都砍了就算交差。自己人该查得查，但不能让外人来坑他们。”
  鵟英领默默点了点头。
  我换了另一条腿在上面，说：“我们明后天肯定会放出来的，我们查你们就是了！你放心，姑娘们憋了这些天的怨气，到时候手下肯定不留情！”
  “哎，你说要是这查内鬼，再牵出一堆别的事儿来，咱俩是不是算失职？陛下若是一生气，咱俩这……”
  “哎哟我的大统领，你还顾得管职务！叫我说，咱俩还是先担心脑袋吧！”我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又想踹他一脚。
  他弯腰拍拍裤腿上的土，突然换了一脸欠揍的笑：“原来要掉脑袋啊！那咱俩白担了一个秽乱宫闱的罪名不是怪可惜的？”
  “滚！我嫌你丑！”我站起身往营房走去。
  他在背后拿腔拿调地说：“鸢英领，你好歹还是个女子，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羞臊？”
  “要是羞臊能把眼前的困境解了，我天天羞臊！”我甩了甩手，“回去吃饭了！吃一顿少一顿了！还嫌闲话不够多！”
  回到营房，趁着小丫头们出去跑圈的工夫，我好好琢磨了一番，决定暂且不跟两个副领说革职的事情，做戏就要做得像。我唯一不太满意的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挖泥巴的事情来得也太快了。
  晚饭时分，皇后娘娘派人来送了些吃食和药材，太子妃也有东西赏，还说上次有东西忘在我们这里，派人来找。两大拨宫女在灯火昏黄的时候并在一块挤进来，二三就夹在这些人里朝着我使劲眨眼。
  我跟左右副领悄悄说了一声，让二三装扮成的宫女来我屋里翻找，借机换回侍卫的衣服。我把脱下来的宫女服装使劲窝一窝放在她拿来的捧盒里，拿出去给太子妃那里领头的宫女，就说东西找到了让她拿回去。门口守卫正急着轮班去吃饭，也打了马虎眼，竟没注意出门时少了一个人。
  一送走这些宫女，我就乐得关上门，两手捧着二三的脸又捏又搓。她脸皮的手感没有任何异样，看来还是我们的二三。“可算回来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没有，太子妃娘娘待我很好。”
  “是啊，幸亏娘娘仁厚！你怎么想的要偷跑到那儿去呢？多险！”我好歹放开了她的脸。
  她眨巴着眼睛回答：“我觉得事情太蹊跷，我们明明是被冤枉了，所以我不想回来被关在这里，总得有个人在外面打听点消息！”
  “那你可打听到什么？”
  她凑到我耳边说：“昨天，好像听太子说要太子妃帮他办一件事情。”
  我点了点头，看来就是今天下午游湖失钗的这出戏了。这位初来乍到的太子妃还真是不怕往自己身上揽事。
  “先去歇歇，跟姐妹们怎么说你自己有数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胆大、心思活，可是以后千万要谨慎！想家乡想爹娘那样的话再也不要说了！”
  “嗯。”她看着地面点了点头，又抬起眼睛问：“统领，难道你就不想么？”
  “怎么还说？！在这宫里既然有规矩不许谈自己所来之处，就得小心些！再想也得硬憋回去，让自己不想！好了，快回去歇息吧！明后天还有得累呢！”
  把二三打发走，我靠在门板上失神了半天。我的差事是要防范那些乱臣贼子。我只有咬牙把李慕贤弄死，才能不去想李慕贤那跟乱臣有牵连的母亲和被通缉过的贼子父亲。
  可是，不知道是怪该太子今日又穿了水绿色，还是该怪他说我“小命不想要了”，今天心里总有些异样。
  可千万别是那李慕贤活了！我费了那么大力气，难道太子今日给点好脸，就前功尽弃了？
  我没了吃饭的兴致，只开门吩咐人随便给我留口什么就好，自己坐到床上去换药，换完药盘着腿静心运气。
  李慕贤就是活过来也得再给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