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麻绳白骨随口应了一句，片刻之后，他似乎才想明白莫木鱼话中包藏的意思，浑身颤抖抓着莫木鱼的肩膀激动道，“贵公子是说，头盖骨上的符文，与不周山那口铜钟上的符文一样？”
  关于这一点，其实莫木鱼也不敢确定，他只是在头盖骨和铜钟上，都看到了剑指苍穹的一笔。
  如果仅凭这一笔，就说两者之上的符文一样，未免太过草率。
  当下，莫木鱼也有些不解，他能看到铜钟上那剑指苍穹的一笔，麻绳白骨也应该能看到才是。
  以麻绳白骨对自身头盖骨上符文的了解，他不可能看不出，铜钟上的那一笔与他头盖骨上的那一笔，不但形似，更是神似，丝毫不差。
  莫非麻绳白骨看不见，亦或是看不清铜钟？
  莫木鱼疑惑手语道，“不周山那棵老榕树上挂着一口铜钟，你能不能看见？”
  女白骨插嘴道，“我们能看见，不过初看时很近，细看时很远，怎么也看不清楚。不周山，可不是我们这些白骨死人可以窥探的地方。贵公子能看到那口铜钟上有符文，还知道其上的符文与他头盖骨上的符文一样？”
  在逐鹿台上，莫木鱼看到的景象，就与九如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天差地别。所以，不周山在他与这些白骨眼里有差别，也很正常。
  怕在靑子面前暴露装瞎，莫木鱼不敢说他确实能看见，只是铜钟上的铜绿太厚，掩盖了符文，让他看不清其他符文罢了。他笑着手语道，“你们有眼睛都看不见，我一个瞎子怎么可能看得见。”
  麻绳白骨的手从莫木鱼肩上移开，纳闷道，“既然你看不见，为何要说我头盖骨上的符文拓印自不周山的铜钟？”
  莫木鱼这种闷骚之人撒起谎来得心应手，他手语道，“苍天关闭了我一扇门，就会给我开一道窗。我虽然是瞎子，不过但凡我摸过一遍的东西，堪称是过手不忘。我小时候，未逃下不周山之前，曾偷偷摸过一次老榕树上那口铜钟，其上雕刻的符文我虽然摸不明白，但摸起来的感觉，却与你头盖骨上的符文摸起来的感觉极为相似。我也是临近不周山，突然才回忆起这件事。”
  三具白骨相互目视了一眼，幽光白骨惊疑道，“贵公子必然不会记错，莫非那些符文真的拓印自不周山的铜钟？”
  莫木鱼对头盖骨上的神秘符文确实好奇，手语道，“那些符文究竟来自哪里？”
  麻绳白骨盯着不周山上的铜钟，只字不言。
  “贵公子莫要问，他不会答你。”女白骨讥笑道，“这个问题，我们问了他几千载，他要是肯说早就说了。这个秘密他私藏了数千载，如今他就要往生了都不肯说，好在我们已经通过贵公子知道，他头骨上符文的来历，是拓印自不周山铜钟。”
  麻绳白骨突然含怒道，“你怎么就不说，不周山铜钟上的符文，拓印自我的头盖骨。”
  两具白骨显然不会这么想，女白骨也不与麻绳白骨争辩，嬉笑道，“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先有你的头盖骨，再有不周山铜钟，继而这五州才有白昼。”
  “五州苍生，能有昼夜秩序，确实该感谢你的头盖骨。”幽光白骨先是讥讽了麻绳白骨一句，继而对莫木鱼呵呵笑道，“贵公子，你切记要小心一些，莫让你的婶婶跟你调情时，将他的头盖骨一屁股坐碎了。”
  听着两具白骨的讽刺之言，麻绳白骨再次沉默，盯着那口似在眼前，却又似遥隔万里的铜钟，看得出神。
  莫木鱼隐隐察觉到，在麻绳白骨知道，他头盖骨上的符文有可能拓印自那口铜钟时，有些失望失落，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
  骨船停了，与孤船还相隔着十余丈，一阵风起，吹散了这十余丈间翻腾的云雾，露出了一条笔直的木制桥廊，横跨在云海上，直抵孤船。
  “下船吧。”靑子见江无息心切，率先跳下了骨船，落在了桥廊上。
  “贵公子，我们扶你下船。”女白骨咯咯笑道。
  三具白骨像请菩萨一般，将莫木鱼请下了骨船。
  莫木鱼自知这三具白骨为何对他如此恭顺，但早就没有了刚登上骨船时，那种死到临头的压迫感。他下了骨船后，划船的三百艄公也下了船，开始拆船，要将这艘骨船重新拼接成近三万具完整的白骨。这是一件极为繁琐费时的事。
  幽光白骨笑道，“贵公子，我们走，莫要管他们，拼骨再麻烦，他们赶着去投胎，也会手脚麻利，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跟上来。”
  莫木鱼点了点头，他已经看了一遍拆骨拼船，再反着看一遍拆船拼骨确实没什么意思。他虽然看的见路，但是这三具白骨盛情难却，非要扶他，他也只好任由这三具白骨扶着他前行，还不忘手语调侃道，“与不周山只隔十丈之路，你们三个一人在我前，一人在我左，一人在我右，将我团团围住，不会是怕我跑路吧？”
  三具白骨确实有如此心思，却不会承认，正抓着莫木鱼手臂的幽光白骨干笑道，“对于贵公子说一不二一诺千金的人品，我们绝对相信，从不怀疑，贵公子就不要取笑我们了。”
  女白骨笑道，“这十丈之路虽短，却坑坑洼洼，极其难走，贵公子眼睛又看不见，还是由我们扶着贵公子为好。”
  麻绳白骨没有答话，估计还在因为他头盖骨上的符文与不周山铜钟上的符文可能一脉相承，有些想不开。
  看破不说破，莫木鱼也没将两具白骨的话当回事。
  几言之间，前行了五六丈，十余丈的桥廊已经走了大半，又是一阵风过，吹散了些许翻腾的云雾，莫木鱼这才看到，桥廊的右侧还有一条路，一阶阶木制的阶梯悬浮在云雾里，向下抵达未知的云海深处。
  走到这个路口，走在前头的麻绳白骨转身走向了那一阶阶台阶。搀扶着莫木鱼的幽光白骨和女白骨，也将莫木鱼领向了向下的阶梯。
  女白骨笑道，“贵公子，小心台阶。”
  莫木鱼不知这条向下的阶梯通向哪里，而那艘他想弄清楚到底是不是逐鹿台的孤船，就在几丈开外，他心有不解，三具白骨不去不周山，这是要将他带去何处。他手语道，“我们不去不周山？”
  幽光白骨呵呵笑道，“贵公子说笑了，不周山岂是人人都能去得了的地方，我们这些烂骨头去不了不周山。”
  莫木鱼手语道，“我要去不周山。”
  女白骨笑吟吟道，“贵公子与我们不同，你不是去不周山，而是回不周山，等你送我们往生之后，自然就能回去。”
  莫木鱼苦笑手语道，“我能不能先去不周山转一圈，再送你们去往生？”
  幽光白骨似笑非笑道，“贵公子回不周山，什么时候都能回，我们这些烂骨头投胎往生，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我们知道贵公子思家心切，不过还望贵公子稍稍忍耐一下，先送我们这些苦命的孤魂野鬼去往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莫木鱼干笑手语道，“送你们往生之后，我还有没有命回不周山都不一定，不如还是先让我回去转一圈，我也仅仅是想再摸摸看头盖骨上的符文，与那口铜钟上的符文到底一不一样。”
  一直未说话的麻绳白骨回过头来肯定道，“不用看，肯定不一样。”
  至少有一笔是一样的，莫木鱼不知麻绳白骨为何如此不希望两者之间的符文一样，他手语道，“你怎么知道？”
  麻绳白骨漠然道，“我就是知道。贵公子无需多言，还是先送我们往生要紧。你放心，要不了你的命，不然我的头盖骨，也不会托付给你。”
  女白骨催促道，“贵公子，你有所不知，投胎也讲究良辰吉时，虽说我们三个来世有王侯命，可是王侯也分三六九等，你还是快一些走，莫要耽误了我们的命数。”
  莫木鱼无话可说，就是他再迫不及待，想知道逐鹿台和不周山是怎么回事，这些赶着投胎的白骨也不会让他如愿以偿，先去不周山走一遭。他朝在一旁看戏的靑子手语道，“婶婶，你与不与我一起，去送他们往生？”
  靑子对往生之事也很好奇，但她却更想见到江无息，既然女白骨都希望她嫁给寿儿，想来她的寿儿不会有生死之忧，她含笑说道，“寿儿，婶婶就不去了，你去送他们吧，我这就去找你爹，告诉他你的事，他们要是敢要你的命，我就逼你爹出手，让他来救你。”
  这个女人确实有点蠢，缘木求鱼，怎么可能呢，江无息都不在不周山，就是你登上那艘孤船，也见不到他。莫木鱼心道，同时手语道，“婶婶保重，侄儿去去就来。”
  话罢，莫木鱼便在两具白骨的搀扶，更像是挟持下，走下一阶阶悬浮的台阶，向下走向了云海深处，一阵风过后，便就彻底消失了踪迹，只有涌动的云雾，渺渺茫茫，无休无止。
  靑子收回目光，走向了几丈外的孤船。她忍不住有些激动，她行了一万多里，终于就要登上心心念念了两百载之久的不周山。
  靑子加快了脚步，走过了最后这几丈的距离，走到了那艘号称是不周山的孤船下。
  铜锈斑斑的船身，冷得就如同江无息那颗毫无情义的心，靑子的手刚碰到船身，便就感觉遍体生寒，凉入脏腑，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即将手收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