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骁却没能清醒太久，他的每一次清醒，都会很快再沉睡过去。
  而每一次沉睡之后，莫骁都会改变很多，从一开始的万事皆知，到后来的混沌不清，再到最后的如同出生的婴儿，对此间事一概不知。
  纳兰嫣然心生慈悲，知晓莫骁变成如今这番模样，是大气运消失的结果。
  莫骁快要回道本属于他的命格之中，纳兰嫣然后来再算了一次，眼前的白雾几乎消散，她能看见莫骁的很多事，那些从未在莫骁身上发生过的事。
  纳兰嫣然从莫骁还清醒时零星的话语中得知了真相，莫骁的身份的确是贵不可言，他承受了人族的所有期盼，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份期盼，他以常人所无法企及的速度快速地攀升到如今的地步。
  但是人族抛弃了他。
  人族将自己的意志托付到了对手的身上，他重新回归了原本该属于他的人生。
  没有人族气运加成的莫骁，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修行者，更因为萧兰儿的一击，修为退化到了化神期。
  纳兰嫣然所看见的大机遇，或许就是他承受人族气运的一部分。
  莫骁难以寸进，智商阅历退化为了婴儿，纳兰嫣然看了心里难受。
  两人曾经是关系不错的朋友，纳兰嫣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抛弃莫骁，而是带着莫骁离开了这个抢着至上的地方。
  在带着莫骁离开之前，纳兰嫣然先去了一趟跃云居，却得到跃云居关闭的消息。
  纳兰嫣然失望之下打算离去，却得到了跃云居主人的召见，纳兰嫣然和跃云居的主人有一点交情，对方见到被纳兰嫣然改变过形体容貌的莫骁，心里大致有了猜想。
  “他们竟然没有真的杀了他。”跃云居的主人对于莫骁仍活着这件事很是意外。
  但也正因为莫骁没有死，就说明萧兰儿和君无意撒谎了。
  如果莫骁真的是大魔头，而那两人在为民除害，不可能不杀死莫骁。
  纳兰嫣然的神情冰冷，一如高山之上不可亵渎的雪莲：“是的，他们没有杀他，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杀死他。”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跃云居的主人对萧兰儿和君无意产生的怀疑，但怀疑到某一步的时候往往会戛然而止，原因就是他无法推导出这两人的目的，跃云居主人试探着问道，“你能把一切告诉我吗？”
  纳兰嫣然这副模样，显然知道很多事情，但她显然不愿意说。
  若非如此，纳兰嫣然也不会抱着莫骁沉默地离开，只说了萧兰儿不是坏人。
  纳兰嫣然看着跃云居的主人，突然间轻笑了一声：“现在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方已经达成了目的，她现在说出来，除了让对方恐慌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
  莫骁的记忆一点点衰退，甚至是莫骁的分辨能力都在一点点减弱，莫骁记忆和分辨能力的减弱衰退，就代表他体内的人族意志慢慢离开了他，他不再受到人道意志的束缚，但同样的，他也不能再因为承受了人道意志而得到别人努力而不可及的好处。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纳兰嫣然有些同情莫骁。
  人道意志施加在他身上的时候，没有得到他的同意，萧兰儿设计将人道意志剥离的时候，也没有争取他的同意，他就像是被随意对待的摆件，身不由己。
  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人太多，纳兰嫣然却还是为莫骁感到可惜。
  他的人生还有多长未可知，他在两方的博弈中已经走完了他真正的一生。
  人族畏惧天道，却不能识别天道。
  知晓一切的纳兰嫣然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笑。
  这世上哪儿有真正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人，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只有天。
  纳兰嫣然抬起头，看着亿万星河闪耀的天空，喃喃道：“跃云居士，这是一场博弈，我们或许已经输了。”
  跃云居士不解：“什么博弈？”
  纳兰嫣然低下头，和跃云居士平视：“人和天道的博弈。”
  “此话何解？”跃云居士察觉到纳兰嫣然愿意倾诉一切的意图，感受到内心的疑惑即将被解开，变得十分的迫切。
  纳兰嫣然在开口之前，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跃云居士立即上前查看：“仙子可有事？”
  纳兰嫣然擦干嘴角，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跃云居士有些好笑：“跃云居士，我不过是想和你说几句话，便遭了反噬，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和谁有关吗？”
  她吐鲜血，并不是萧兰儿和天道得知她的行为，刻意警告她。
  泄露天机，本就是天道规则下的大不敬，更何况是有关于天道本身的消息，如果不是天道现在式微，纳兰嫣然绝不只是吐一口血这么简单。
  跃云居士脸色苍白，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天。
  纳兰嫣然点头。
  “这和它有什么关系？”跃云居士阅历丰富，却还是猜不透这一层关系。
  纳兰嫣然沉默许久之后说道：“你不觉得萧兰儿一击便让莫骁险些身死的能力太过可怕了吗？”
  跃云居士怔住。
  这正是他觉得不解，所以在萧兰儿离去之后松了一口气并且暂且封锁跃云居的理由。
  纳兰嫣然深沉地看着跃云居士：“萧兰儿和牧修都不是人族。”
  这一次，纳兰嫣然没有再受伤，她看着跃云居士：“近千年前那场世界毁灭的世间，你还记得吗？无数的小世界和中世界被一人吞噬，大世界内人心惶惶，最后天道亲自出面，解决了此事。小世界的人和中世界的人为了麻痹自己，将一切都当做了一场噩梦，但是大世界的人，亲眼目睹亲耳听闻了这些惨剧的人，应当无法忘记吧？”
  跃云居士沉默。
  这正是为何君无意的声望达到顶点的原因。
  他们因为这一场噩耗感受到了自身的脆弱，他们想要变得更强，因而他们想要突破天道给他们制定的桎梏，他们要打破天道的约束，得到自己主宰结局的力量。
  君无意将摸头复生的魔子铲除，在一定程度上算是替人族出了口恶气，又让人族看见了人族并不是没有主宰一切的力量。
  可惜的是，人族并不知道，君无意并非人族。
  君无意的身份太具有欺骗性，他一直在为人族奔波，近万年的布置安排，绝非普通人能够做到的。
  一般人也不会认为一个具有吞噬天地力量的人，会计谋甚远到给自己铺垫一层又一层地身份，打进人族内部，只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让人族把自己当做为人。
  这一切的机缘巧合都只能说冥冥之中自由安排，给萧兰儿留下了一线生机。
  也可以说君无意原本的谋划就是为了萧兰儿，在弃置计划之后，重新拾起计划而已。
  君无意为人族发展和人族太平所作出的贡献并不因为他此时的目的变成虚假，君无意当初做的贡献是实打实的，虽然他当时不过是为了和天对着做而已，也因此他才会在此时如此快地得到人族的认同，毕竟如果没有他，人族或许真的会在几次大战里大伤元气，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元气继续前行，也是未知数。
  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是因果循环。
  “那个魔头就是牧修，或者是萧兰儿？”跃云居士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可即便是说出了口，他也仍旧感到无法相信。
  纳兰嫣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只是说道：“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人族之中，你应当算是佼佼者，你的实力，比之他们，如何？”
  跃云居士没有回答，他自小天赋异禀，在通天学院待的时间也短得可怜，在大世界虽说遇见过一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遭遇，但总体而言是远超过同龄人的。
  他当年虽然尊重牧修，但牧修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越没觉得牧修会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甚至觉得自己早早就超过了牧修。
  但牧修用他一个又一个马甲挽救人族于危难之时，不图名不图利，就这份广阔的胸襟，就让他难以望其项背。
  牧修突然间出现，将所有马甲合为一体，十分不符合他从前不重名利的风格，却也让他真正感受到了另一个层次之上的人。
  甚至是他，都不由产生出自己如果打破天道制定的规则，是否能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看更美风景的想法。
  他想要变得强大，不知不觉间也对君无意产生了寄托希望在他身上的想法。
  君无意实力远超过大世界的人，也远超过渡劫期，只有他才能带领人族继续前行。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想法，直到前些时日，他从这些诡异的事情里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我一直以为他是人族的指路明灯。”跃云居士颇有些感慨。
  纳兰嫣然神情严肃：“他的目的就是这个，希望人族以他为首。”
  “可这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跃云居士不解，“他逍遥世间上万年，弹指间众多世界灰飞烟灭，就连天道……”
  “就连天道都无法将其降服？”纳兰嫣然面如沉水地看着跃云居士，“不是天道无法将其降服，是天道根本没想过降服他？”
  跃云居士的神情越发凝重。
  纳兰嫣然继续说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吗？那些被吞噬的大世界小世界甚至连同那些已经不复存在的人族都恢复了一切，显然天道希望将这一切抹平。”
  跃云居士脑子有些想不过来：“天道对人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天道放纵伤害人族的魔头，却又将人族恢复如初，怎么想也是自相矛盾的做法。
  “那人族对天道，又是如何？”纳兰嫣然反问。
  跃云居士怔住。
  纳兰嫣然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人族把信仰寄托给天道，希望天道能替他们主持公道，甚至在遇见绝境的时候，希望天道挽留人族的命运。但人族又恐惧天道，恨不得将其推翻，取而代之。一边祈求者对方的帮助，另一边却想着将其抹杀，人族的做法不也是自相矛盾吗？”
  跃云居士愣怔住，半晌之后，看向纳兰嫣然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我哪一边都不站，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天道对人族，从来不是完全的公平和仁慈，但人族对天道，一直只想过索取，在索取之后想要将其抹杀，不过是各自履行着各自的任务，为了各自的目的而做着自己的事，天道没有错，人族也没有错，最后鹿死谁手，只看谁技高一筹。”
  纳兰嫣然说话的时候，神情平静，和她以往清冷仙子的模样一般无二。
  在最初赌场吧，纳兰嫣然的确因为萧兰儿和君无意感到恐怖，但在照顾莫骁的过程中，纳兰嫣然想了很多的事。
  萧兰儿只是不想死而已。
  谁都不想死。
  她不想死，莫骁不想死，萧兰儿也不想死。
  不想死不是错，为此使用计谋，甚至先下手为强，这本就是人族修行之路上的常态。
  甚至于……萧兰儿并没有杀死莫骁。
  萧兰儿是仁慈的，她从萧兰儿的眼睛里看见了很多东西，看见了她对人族的宠爱和怜悯，看见了她对人族的付出和纵容。
  可是人族现在要杀她，倾尽一族之力，想要毁灭她。
  她想要自救，又有什么错呢？
  唯一的错误，大概就是她不是人族。
  人族中杀千百万人的魔头仍能一呼百应，得到众多追求力量者的拥簇，但萧兰儿得到的只有反抗和杀意。
  跃云居士不解地看着纳兰嫣然：“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纳兰嫣然笑了笑：“毕竟我是人族。”
  哪怕她觉得萧兰儿并没有错，哪怕她觉得萧兰儿所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不同种族之间，从来都是对立的关系。
  纳兰嫣然能看着人族就这样惨败吗？
  不能。
  虽然她不知道萧兰儿究竟会对人族做些什么，但她看到莫骁当初决绝赴死的样子，她决意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