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坐直了身子，逼视着程寰。
  “固魂草世间仅有一株，我用在了你身上。”
  程寰没敢接话。
  江月白深深地望着她，说道：“魏知在进灵泉之前，让我帮他看了看你给他服的药。”
  程寰的脑袋随着江月白的话越埋越低。
  江月白薄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一句话来：“程寰，你魂魄与肉身刚融合不久，就以精血为引入药，你当真不怕死吗？”
  程寰被江月白喝得心头一跳，她神色微变，闷不吭声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埋首小声地道：“我知道错了。”
  江月白眯起眼：“我还什么都没说。”
  程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总之都是我的错。”
  江月白叹了口气，当然知道程寰不是真心认错，但他终究没有拆穿。
  对他来讲，像今天这样如此多话，已经是绝无仅有的事了。
  江月白上下扫了一眼程寰的脸，他上一次见到程寰的时候，还是十年前。
  她身高尚不到自己胸口，领着比她还矮一个头的魏知，不知天高地厚的掀翻了天。
  现在抽枝发芽似的蹿高了一大截，眉眼之间总带了些不正经的散漫之意，只是当她不笑的时候，眼底的警惕与寒意就缓缓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江月白反复斟酌数次后开始开口说道：“魏知这孩子，或许是因为被你一手带大，看上去不声不响，实则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对你——”
  话到了嘴边，江月白又觉得不妥，便拐了个弯：“无论如何，师父希望你过得更自在一些，快活一些。”
  程寰抿紧了唇。
  江月白的话其实点到即止，可程寰依然谈藤摸瓜地察觉到了江月白的告诫之意。
  坦白讲无论是帝山之后，魏知忽然铁了心要修行，还是这次醒来，他擅自询问江月白丹药一事，寻了凤明进入灵泉，都大大出乎程寰的意料。
  程寰总是忍不住把魏知当做捡到的那个小孩，却忽略了小孩子是会长大的。
  他终将会有属于自己的想法。
  一时间，程寰忽然体会到了阿乐看唐衍的心情。
  半是欣慰，半是失落。
  于是在这种五味陈杂中，程寰鬼使神差地找上了凤明，死缠烂打地也进了灵泉。
  说是灵泉，实际上跟道宗山上的温泉差不多。
  程寰不免有些挑三拣四：“你这不会没有用吧。”
  “不然别泡了？”凤明瞪她。
  “来都来了。”程寰一脸正色。
  凤明对她的厚颜无耻叹为观止。
  程寰把过河拆桥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改先前死皮赖脸的模样，屁颠屁颠就跑到魏知面前，蹲在泉边瞧他。
  凤明沉默片刻，忽然一抬手将程寰卷进灵泉中。
  程寰咕噜噜滚到了魏知怀里。
  凤明：“……”
  他分明只想把人扔进灵泉而已。
  偏偏程寰还格外无辜地从魏知怀中露出一双眼睛：“凤明前辈，这是做什么？”
  凤明没好气地道：“好好洗洗你那颗肮脏的心。”
  程寰眼睛弯成了一泓月，笑吟吟地道：“谢了。”
  她知道凤明是看出自己灵体未稳，才破裂让自己也在灵泉温养一番。
  凤明冷哼一声，嘴角却扬了起来。
  魏知一时片刻还不会醒，凤明嫌这师徒两人太刺眼，干脆扔下他们自行离开了。
  程寰也不觉得无聊，凤明一走，她整个人干脆漂在了灵泉上，趴着看陷入梦境的魏知。
  或许是江月白的话起了作用，程寰不由细细观察着魏知的脸。
  星目剑眉，恍然是一副文雅沉静的模样。
  程寰毫不怀疑自己和魏知走出去的时候，别人会觉得魏知更像一个名门正派。
  只是细细望去，魏知那如淡漠横扫微微上斜的眼尾还是透漏出些许的疯狂之意。
  魏知小时候在程寰面前总是软绵绵的，顶着一张包子似的脸，让人看了就想掐两下。
  说起来有些好笑，程寰一开始觉得魏知更像云平秋带出来的孩子，凌霄那只猴子反倒像自己。
  因为魏知永远保持着他的风度翩翩，脊背绷直，光凭气度都能赢得陌生人好感的那种。
  即使程寰看出魏知本性并非如此，可大概是道宗一脉相传的放养方式，程寰觉得魏知不过是聪明了点，克制了点。
  简单来讲程寰感觉魏知是一个懂分寸的机灵鬼，所以当魏知出事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陆遥出事后，程寰便选择下山远游。
  江月白或是感觉到了什么，这一次没有强行留程寰在山上。
  也就是那年，程寰在十方境捡到了魏知。
  她知道正道众人对魔影格外忌讳，到了宁杀勿放的地步，故而她始终要求魏知绝对不能暴露身上的魔影。
  魏知也真的听话的一直跟在她身边。
  直到帝山归来那一次，魏知性子里的偏执就悄无声息地露了苗头。
  他寻了江月白，开始修行道宗心法。
  江月白为了寻找帮程寰去除魔气的方式，四处游历。
  程寰当日便带着魏知再次离开。
  那个时候，程寰因为灵力被封，在符道阵法之上远没有如今信手拈来的巧妙，偏生她从前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难免惹下是非。
  三年下来，魏知闷不吭声地替她挡了几次后，体内的魔影逐渐失控。
  程寰发觉后当机立断就带着魏知去秘境去寻陆遥。
  “师父……”魏知认真回想了一下陆遥的样子，有些困惑地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找他？”
  程寰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微黯：“关于魔影，他知道得更多。”
  魏知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程寰被他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逗乐了。
  魏知看她乐了，软软地跟着笑了出来。
  只是脸上依然透出几分难受之色。
  这个月魏知体内魔影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魏知为了控制它，每天都承受着火焚般的痛苦。
  程寰目光一软，想了想，她拉过魏知，小声道：“我给你讲讲你师叔的故事吧。”
  “好啊。”魏知望着程寰的手，嘴角无声地往上一勾，竟然觉得被程寰牵着的地方，比体内暴乱的灵力还要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