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凌苍的眼神带了点点怜悯与同情，但很快便消散了。她淡淡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必要再对你隐瞒什么，好歹让你死前做一个明白鬼。”
  她看了一眼霍东临，问道：“是你来说，还是本宫说？”
  霍东临拥着秋水月，嘴唇紧抿，神色冷淡而肃杀，却是一句话也没有，更没有往凌苍这里看上一眼。
  皇后笑了笑，“好，那本宫来说。”
  接着，她的眸光再次转向凌苍，“其实我们这些人于你来说，也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怪就怪在你有一个权倾朝野在大衍呼风唤雨的好父亲。”
  凌苍趴在地上，安静的像是一个木偶，神色木然的听她说着他们从十几年前开始便针对他们国公府而设下的一个周密的计划。
  “凌云飞纵横朝野几十年，从高祖到先帝，再到如今的圣上，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他平内乱，打临川，攻琉球，他立下无数赫赫战功！他是大衍百姓心中的战神，是他们的保护神，每到逢年过节，他们甚至会在家里把他的画像挂在家里供奉起来，他们把他像神明一样的供奉起来，到了最后，他也真的成为了他们心中的神！可是皇上呢？皇上在他们的心里是什么？只是坐在那龙椅上的一个摆设吗？在他们眼里根本看不到皇上的存在，他们永远最先看到的都是凌云飞！只要有他在的一天，皇上就是那个尴尬的存在，就会一直是一个摆设，可有可无！”
  “他是悬在圣上头上的一把刀，不知道哪一天掉下来就会将圣上砍了，圣上既敬重他又恐惧他又忌惮他，日复一日，敬重逐渐远去，在他的心里独留下了恐惧。可是凌云飞那样的人，他把持了朝堂上几乎所有的朝政，圣上对他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只有对他臣服屈就，直到有一天……。”
  “那天圣上去国公府找凌云飞，可是府里的奴仆和侍卫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圣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正要打算离去的时候，却在府里假山后面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凌云飞正跪爬在地上，一个小女孩骑在他的背上，手里拿着一条小皮鞭，兴高采烈的叫喊着，爹爹你再跑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是是圣上第一次在凌云飞的脸上看到如此开怀的笑容，甚至他的眼睛里都闪着星光，他用圣上从未听过的无比宠溺的语气对你那个小女孩说，苍苍你坐好了，爹爹要开始跑了……”
  “直到那一刻，圣上觉的也许他还是有希望的，至少这个男人他是有弱点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那天之后没过多久，圣上便去了凤阳山，他去那里寻找一个人，一个可以带给他胜利的至关重要的男人。”
  皇后一步步走到凌苍身边，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于是，在你十岁那年，凌云飞便将一个男孩带到了你的身边。也可以这么说，他是圣上为你精心挑选的男人。”
  “一切都都很顺利，一切都没有偏离他们的计划，你如他们所预料的，没有任何悬念的爱上了那个男孩，也如他们所预料的，你们的感情遭到了凌云强烈的反对，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霍东临去投军，他回来之后的变心，包括你那次进宫在春日居里所遭受的那些，其实都是圣上和侯爷一步一步计划好的，他们算的精确无比，就连你在知道侯爷变心后，死缠着非要嫁给他，他们也算到了…。”
  凌苍终于麻木的抬了下头，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朝一边的那个男人看了过去。
  “他与皇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皇后笑了笑，她也看了一眼霍东临，“他这样的人，当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是圣上同父异母的胞弟，他的母亲是先皇的宠妃容妃，容妃被人陷害下了毒，他娘胎里便带了病，容妃生下他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他出生起便与圣上一起养在先皇后的身边。后来先皇后见他的病情一直不见有好转，便将他送去了凤阳山，在凤阳山上的一个隐秘门派拜了师，修习玄幻之术用以疗伤治病。”
  “玄幻之术？”凌苍看着霍东临，想到什么，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再一次流了出来，“原来如此啊……”
  “是的，你想的没错，他与水月的母亲同出一个师门，水月的母亲是她的师姐，所以他与水月自小就认识，一直到现在，他们之间有二十多年的感情了。你一直都说他变了心，其实他一直没变，他一直爱的始终都是秋水月，而你，才是那个第三者。”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与我演戏啊…。”凌苍仰头笑了起来，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起来，你其实也挺无辜的，但谁让你有那样一个爹呢？天上怎么能能允许有两个太阳呢？你的命本该如此，但愿你来生不要投生在帝王将相家，不如做个平凡的百姓，嫁一个普通老实的男人，好过如今凄惨的一生。”
  说到此，皇后叹了口气，好似真的开始同情起她来，“不过既然凌云飞已死，国公府已经不足为俱，本宫或许可以向圣上求情放你一条生路。”
  “不行！”秋水月突然出生，“她必须死！”
  皇后道：“她活着也威胁不到你了，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你也是够够可怜的，你就留她一命吧。”
  “因为她我这些年所遭受的的痛苦又怎么算？岂能让她继续好好的活在在这世上？”秋水月看着她，面色虽然平静，眼底却是一派可怖的冷厉之色，“她不死，难灭我心头之恨。”
  皇后又是沉沉一叹，虽然她也觉的秋水月的要求有些过分了，毕竟这一切都是圣上和侯爷布下的局，严格说来凌苍苍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秋水月遭受的这些，如果真的要怨，也应该去怨圣上和侯爷，但是他们两个她无法真的去怨，她也无法对他们做什么，她只能去怨凌苍苍。毕竟这个女人，是真的与她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了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他们耳鬓厮磨温柔缱绻，而她却只能在一边看着，明知道真相却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她是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如今要一股脑的全都发泄出来。
  “罢了，如果你决意如此本宫也没办法，就由你吧。”皇后垂眸看向地上的凌苍，“不过，你好歹给她一个痛快吧。”
  说完，她深深的叹息一声，带着一干人等走了。
  “东临，你说要让她怎么个死法？”秋水月依偎在霍东临的怀里轻声问他，霍东临沉默一会，淡淡道：“随便。”
  “随便是个什么？”秋水月嗔怪的在他胸口上捶打了一下，“你倒是说啊。”
  “三尺白绫，毒酒，绞刑，鞭笞，随便你。”
  “呵呵。”秋水月娇声笑着，“那你舍得啊？”
  “我有什么舍不得？”男人声音越发的冷淡无情，“不过一个陌生人。”
  “人家可是与你在一起六年的时间，还苦苦等了你四年，整整十年呢，你怎么说是陌生人啊？”秋水月从他怀里抬起头，“你还真是没良心呢。”
  “我的良心都给你了，还能给别人吗？”
  “呵呵…。”这句话似乎是大大的取悦了秋水月，这次她的笑声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欢快，“既然如此，那我就来做决定了。”
  她看向凌苍，突然冲她极为慈和的一笑，温柔的道：“不如把她送到军营了去，就让她去做军妓吧。”
  霍东临微微蹙了下眉头，然后道：“好，随你。”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声哭喊，有人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小姐！夫人……夫人她跳楼了……。”
  “你说……什么？”凌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母亲不是在养病吗？她怎么…。怎么…。”
  自从凌云飞死后，国公夫人便一直卧床不起，虽然身子极为虚弱，但她不可能去寻死的，她还有凌苍，他们如今相依为命，她怎不可能抛下她唯一的女儿去寻死的！
  “夫人吃了药以后便睡下了，丫头们便都下去歇着了，谁知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夫人就去了凌霜阁，从三楼…。跳下去了…。”
  凌苍踉跄了几步，她抬头看向秋水月，“你做了什么？”
  秋水月道：“我不过是让我的丫鬟去告诉她，只要她死了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啊，她还真信了，真是蠢啊，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
  “秋水月！”凌苍朝她扑了过去，却还没近她的身，便被伸出来的一只手给狠狠推到了一边。
  凌苍再次倒在了地上，她看见霍东临犹如一堵墙一般挡在秋水月的身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突然就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场分别，那个温暖的春日午后，那个明亮的少年躲在花树之下，在她的的窗子底下轻轻的叫她的名字，他站在花海中使劲的摇摆着自己的双臂冲她大声的说：“苍苍你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那一切美好的像是一个孟，如今面目全非支离破碎。
  “啊！”院外朱红惨烈的叫喊声将凌苍从往日的记忆中惊醒，她慌张的朝外看去，见朱红正被几个士兵压在地上，那些人放荡的大笑着，他们开始撕扯朱红身上的衣服。
  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凌苍嘶声冲霍东临大喊，“霍东临，你放过朱红！你放了她！”
  霍东临神色微动，就听秋水月道：“她不过一个低贱的奴仆，我连你都能处置，何况她？东临，这些事你别管了。”
  霍东临没再作声。
  凌苍看着他的眼神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变的绝望，直至灰败一片。
  “你们过别过来…。放开我……”
  “畜牲！啊——”
  “求求你们…。不要不要……放了我吧……”
  院外，朱红的声音一声一声传进来，从最初撕心裂肺的哭喊，到拼命奋力的抵抗，再到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最后，凌苍再听不见她半点的声音，只有那些男人淫荡的叫骂声和喘息声…。她再听不见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苍的眼神逐渐空洞涣散，她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木偶被人一把从地上提了起来。
  “凌大小姐，你该出发了。”
  面前，是秋水月那张娇艳明媚的脸，她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我给你准备了马车，会有人专门送你去那个好地方，放心吧，以后会有很多男人疼你爱你的。”
  她被人拖着送出了门，临去前，她瞥到了院子里朱红赤裸的身体，看见她一双瞪的大大的眼睛。
  凌苍被人粗鲁的塞进了马车里，她全身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一块厚厚的破抹布，马车行驶前，秋水月掀开车帘子冲她说道：“凌苍苍，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圣上已经下了圣旨，你们国公府全府上下三百多口人一个也不能留。如此说来你还得谢谢我呢，好歹我还留了你一命不是？”
  凌苍只看着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依旧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在车帘放下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抬头朝凌苍看了过来。
  凌苍与他对视，他眼底波澜不惊，犹如死水一般。
  马车开始前行，很快便离开没了踪影，只有飞扬起的尘土染了男人一身。
  ……。
  一年后，一辆马车停到了荣和亲王的大门外。
  可奇怪的是，这辆马车并没有人驾车，府内的侍卫出来好奇的掀开马车帘往里一看，顿时吓的脸色煞白，一屁股蹲到了地上。
  之间马车里到处鲜红一片，四处全是鲜血，一个女人坐在马车里，之所以知道她是个女人，是根据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和她那一头长发判断出来的，因为她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肉，似乎是被人一刀一刀把肉全都割了去，那样子是在恐怖又阴森。
  府外的异常很快惊动了荣和亲王，他大步走出来，抬眼一见轿子里的那个女人，他愣了许久，突然捂着脑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苍苍……苍苍…。啊——”
  他身边的亲王妃呆呆的看着他，口中喃喃着，“东临，你终究还是想起来了……。”
  “凌苍苍说的没错，你确实是变心了。”她蹲在地上痛苦的摇着头，“东临啊，你变心了，你怎么能爱上她呢？”
  “咯吱咯吱……。”轿子里突然传出异样的响动，荣和亲王惊喜的抬头，“苍苍——”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从轿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上了荣和亲王的脖子，只听咔嚓一声，荣和亲王头便从他的脖子上掉了下来。
  “东临！”亲王妃大喊一声冲了过去，却在这时刮起了一阵阴风，轿帘被风吹起，有黑色发丝从轿子里飞了出来，一根一根快速的缠到了亲王妃的脖子上，然后再迅速扩散到她的全身，不一会，她全身上下都被黑丝所缠绕，乍然一看就像是一只蚕蛹。
  “凌苍苍！”亲王妃大喊着，只可惜她也只喊出了这三个字，因为很快她的身体便被那黑丝所缠，一瞬四分五裂。
  大衍万和二十年，京都里闹了鬼怪，荣和亲王满门三百多口人全部被海害一个不留。尤其荣和亲王和亲王妃，听说死相非常的凄惨，到最后尸体都拼凑不齐。
  更加奇怪的是皇宫里的圣上在荣和亲王死后没多久也薨了，但究其死因却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太医院里有言是病死的，但也有伺候在养心殿里的小宫人嚼舌根说是被什么怪东西吓死的，更离谱的是，圣上的发妻皇后娘娘在圣上死后竟然疯了，且口口声声说着什么一切都是报应，是罪有应得。大臣们又立了新君，说来也蹊跷，新君竟然没有从皇家宗室子弟里找，而是找了国公府凌云飞一个表亲家的侄子，听说扶持这个凌家新君上位的，是以前在国公府里当差的一个小侍卫。
  又是一年新春，京都城里热闹非凡，皇宫里新皇带着自己的皇后娘娘在咏春宫里写对联，几个小丫头站在殿外笑呵呵的揣着手闲聊天。
  “咱们皇后娘娘真是大好人啊，前日我当值，皇后娘娘见我冻的直哆嗦，直接把手里的暖炉给了我，还吩咐大总管给咱们各个宫里的丫鬟太监都添置了过年的年货，还给咱们准备了冬衣，皇后娘娘真好！”
  “咱们遇上这样的好主子也是咱们的福气了！”一个小丫鬟道：“你们听说过春日居里的那个疯后么？”
  “提她做什么？好好的扫大家的兴！”
  “就是就是！一会皇上出来了肯定有赏钱，大家都准备好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磕头说吉祥话吧！”
  皇宫一隅，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只见她一身大红色的宫装早已经破烂不堪，头发凌乱的披散在脑后，脸上脏污的早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此时，她痴痴傻傻的笑着，嘴里念念有词。
  “水月，怪不得你如此恨她，怪不得你一心要让她死，原来是因为侯爷变心了啊。”
  “侯爷啊，你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布下的局，自己竟然一头栽了进去吧？六年的时间，你还是没能阻止自己，他爱上来她啊，哈哈……。”
  “秋水月，你说你啊，你的幻术也不管用了啊……。他不是最后还是想起来了吗？”
  “凌苍苍，如果你知道你的侯爷他其实是爱你的，那个说要回来娶你的侯爷，他其实是真心的……。她还会杀他吗？”
  “只可惜啊，四年后回来的那个侯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吱呀——
  那被无数次关了的门窗再次被外面的寒风所吹开，带进来的还有外面鹅毛般的大雪花。
  女人伸出双手，想起不知道是多久以前，曾经也有一个女孩被关在这里，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鹅毛大雪。
  突然，她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少年清朗的笑声。
  “苍苍，你等我啊！等我回来娶你！”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一派万籁俱寂。
  此间，却再没那个愿意等他，冲他说一声好啊，我等你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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