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竞风流 涸辙之鲋
作者:小雪豹      更新:2021-08-13 04:34      字数:2362
  南方的雪从来不会持续很久,几天的细雪过后,天气就放晴了,这天午后,苏煦陪叶安琪吃过饭,回学校沿着旧校区的林荫路漫步。
  道旁是梧桐,树叶枯黄,地上也落了不少枯叶,因学校放假,也没人清理,再加上地上枯叶上的雪晶还未融化,两人走在上面,“沙沙”的响声,清晰可辨。
  两人并肩走着,叶安琪挽着苏煦的手臂,也只有在苏煦面前,她才会展现出如此小鸟依人的样子。
  说到底,任雅柔与叶安琪骨子是同一类人,有主见且不习惯依赖他人,只不过任雅柔的气质较为外显,而叶安琪则比较内敛。
  两人一路上交谈不多,大抵上是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苏煦下意识握了一下女友的手,触感冰凉,于是停下来,走到路边,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罐热咖啡,递到女友手里。
  “暖暖手吧。”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都在注视着眼前空旷的校园。
  叶安琪将热咖啡抱在手里,发了一会儿呆,最后低头看着脚边的落叶,说道:“我爸以前说过,对于平庸的人来说,要做到不凡很难,而对于不平凡的人来说,保持中庸也是个技术活,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枪打出头鸟,即是这个道理,他沾沾自喜的告诉我妈,别看他碌碌无为,其实像他那种人,能够做到中庸无为,是很了不起的。”
  “你父亲,本就是个了不起的人。”
  苏煦由衷叹服说道:“锦衣夜行,素袖藏金,大隐隐于朝,我自问是没办法做到像他那样。”
  “以前我总认为我爸那个人,挺无趣的,成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戴着眼镜品读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孤本古卷,再不就是去国外收集一些明明不值钱又没有什么收藏价值的纪念品,又不见他把那些东西晒到网络上,典型的过分低调,自娱自乐。”
  叶安琪停顿了片刻,轻声说道:“不过,现在想来,我真的很钦佩我父母。这二十多年以来,我家一直都风平浪静,无论外界是多么的光怪陆离纷纷扰扰,我们的家庭仿佛是始终隐于世外一样,风雨不动安如山。”
  “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苏煦笑道:“而这,便是令尊看似平凡里的不凡之处了。”
  叶安琪见苏煦对于自己的观点深以为然,便进一步意味深长说道:“平安是福啊。”
  “是的,平安是福。”
  苏煦缓缓点头。
  “我记得去年初,有则新闻轰动一时,一位上市公司的董事长在狮城跳楼自杀,死因众说纷纭,甚至还有网友怀疑说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叶安琪摇头惋惜说道:“我记得那人好像年纪不大,三四十岁,多可惜啊。”
  “我看过那则新闻,那家公司规模不小,控制参股的海内外企业有70多家,那位董事长的确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意外身亡,确实挺可惜的。”
  苏煦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叶安琪默然,她将易拉罐放在旁边,拉住苏煦的手,久久没有说话。她的手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凉,握在手心里,感觉温润如玉,柔若无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北风刮过,吹得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
  苏煦看着树叶,怔怔出神。
  “小琪。”
  苏煦斟酌很久之后,忽然开口,语出惊人:“如果我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自私自利之人,恐怕,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认识吧?”
  “嗯?”
  叶安琪一下愣神,她没料到苏煦会突然之间问出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苏煦说的倒也没错。
  叶安琪与苏煦曾经并不认识,他俩的初次相识,纯属是巧合。
  而此地,便是两人相识的地点。
  那栋废弃不用的旧教学楼,近在咫尺,抬头便可望见。
  光阴飞逝,转眼间,两人已认识了大半年时间了。
  这一天,叶安琪骤然发现,她似乎从未认真想过,她究竟喜欢苏煦的哪一点。
  是英俊帅气么?并不是,此前对叶安琪穷追猛打的奶油小生大有人在,无一例外是家境殷实的富二代官二代,可叶安琪从来都不觉得颜即正义。
  是因为人品么?难道苏煦是个人品很好的人?
  也不是。
  严格来说,苏煦是个坏人,是一个随时随地都可能将法律、道德践踏于脚下的无耻之徒。
  那么,他到底有哪一点好呢?
  叶安琪沉思了半晌,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那天如果不是你见义勇为,我们也不会有机会认识。普通学生也不可能有那份胆量,将教职人员揍成猪头,而丝毫不担心后果。”
  “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都怕,那何必做人?下辈子做老鼠得了。”
  苏煦笑了笑,说道:“这句话,是我老爸曾经说过的,在我眼中,他也是个不平凡的人。”
  “噢?那么你老爸有什么不凡之处呢?”
  叶安琪来了兴致,对于苏煦的家庭,她一向很好奇,倒不是好奇苏煦家里是贫是富,而是好奇苏煦的父母双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真计较起来,他其实是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既没钱也没才还没什么志气,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他竟然娶到了我母亲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我也是挺佩服我老爸的,如果说他身上真有什么不平凡的地方,那即是——他的运气特别好吧。”
  苏煦想了一会儿,又说道:“说起来,我想到了一件往事。在我小时候,我老爸常常给我讲故事,有一次,他讲到了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的故事,阮籍曾说过这么一句名言——礼法这宗事,难道是为我这样的人规定的吗?现在想想,这个故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
  “原来这就是你过去一直疯疯癫癫的缘起啊,不过说起来,阮籍似乎是崇奉老庄之学的吧,他一生都谨慎避祸,对吗?”
  叶安琪不失时机指出。
  “与其说谨慎避祸,倒不如说是避而不仕,对于朝堂权贵的拉拢,采取消极退避的态度吧。”
  苏煦淡然说道:“为官是一方面,做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到老庄之学,庄周曾写有涸辙之鲋这一典故,对于监河侯那一类人,庄周的态度,似乎是不怎么待见的。”
  叶安琪一时语塞,赌气把手抽了回来。
  苏煦顿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瞧这架势,似乎不太妙?
  削尖了脑袋都想在今年过年去叶家拜访一下顺便露露脸的年轻俊彦海了去了,在这个拼爹的年代里,论家境论地位论今后的发展前景,那些富二代官二代哪一个不是可以将苏煦秒得体无完肤?
  最要紧一点,那些人个个都可以在叶安琪面前俯首帖耳惟她马首是瞻,叶安琪又必要在苏煦这里受这份窝囊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