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妹儿，你要不干脆找个有本事的好男人嫁了算了，像自己创业这么烦心的事儿，根本就不适合你。”
  说话的人，是负责在厨房里打下手的童婶。
  童婶是个苦命的人，前些年她老公去北方打工，过劳死，花了一大笔钱托人帮忙，才把遗体给弄回来。
  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读初中，一个念小学。
  俩小孩儿放在亲戚家寄样，童婶自个儿来明珠找事做，没个值钱的手艺，只得在厨房里打打下手。
  苏妙雪给她开的工资不低，还包吃包住，这份待遇，童婶在明珠不可能再找到第二家。
  可眼下，童婶却是明明白白的劝告苏妙雪：别在折腾创业这档子事儿了。
  “童婶，你不愿再跟我了啊？”
  苏妙雪的面前摆放着一本银白色的2017款macbook-air，她正在网上搜查咨询，谋划着2018年的新企划。
  一个北方的女孩子家家，背井离乡毅然决然南下，一个“狠”字不足以概括，还得再加上一个“决”字。
  苏妙雪有个姐姐，比她大三岁，两年前嫁人，可说是被家族安排出去的，虽然从形式上看不算是包办婚姻，但本质上，也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在权贵如云的帝都，底蕴深厚家族的女孩子模样生得稍微周正点，气态出众点，差不多就类似于可遇不可求的奢侈品，待价而沽，价高者得。
  这既是传统，也是不可说不可云的潜规则。
  在姐姐出嫁之前，苏妙雪是全然没有“物化”这个概念的，直到某一天，她偶尔遇见了出嫁一年以后的姐姐。
  与以前，判若两人。
  那次偶然的会面，令她萌生了一些此前从未有过的荒唐念头。
  比如说：女孩子创业。
  逻辑上来讲，创业的确不是男人独有的特权，然而在现实社会当中，真正自个儿出来打拼的女孩子，实在不多见。
  不是没有人劝过苏妙雪，她没想到的是，连童婶儿都这么劝。
  按理说，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童婶应该是对苏妙雪的心性极是了解了才对：女人，不该是男人的附属品，更不是物品。
  “不是不愿跟你，丫头啊，你还能年轻多少年啊？你想过没有？”
  童婶儿没读多少书，也不是那种油腔滑调胸怀城府的人，以前在小镇上生活，她就只是操持家务带带孩子，属于不太会聊天的那种。
  因此，童婶儿说话很直，没有花花肠子，一针见血的那种。
  苏妙雪噎着了。
  还能年轻几年？
  这比直接问女孩子年龄，还要伤人。
  无语片刻之后，苏妙雪深呼吸又深呼吸，调整好心态，不冷不热说道：“今年我打算整个咖啡店，不存在食材报损问题，提供现磨和速溶两类咖啡，这样的业态会有较好的市场兼容度，童婶儿，煮咖啡很简单，你要不要跟着做？”
  “我跟，你干什么我都跟你。”
  童婶儿还是有一说一。
  “这就对了。”
  苏妙雪欣慰一笑。
  这才是原来的那个童婶儿。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在宿舍里相视一笑，展望美好未来。
  2018，新的篇章，即将到来。
  就在苏妙雪兴致勃勃在macbook-air检索着行业资讯时，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谁啊？”
  苏妙雪纳闷，不会是哪个粗心的员工搬家时有东西忘拿了吧。
  开门之后，门口站着一名西装革履里边白衬衣配上藏青色领带头发梳得油光光的中二青年一枚。
  “你好，我是……”
  中二青年以尬笑的表情打算进行开场白。
  “不，我们不办信用卡不买保险不接受上门推销。”
  苏妙雪迅速打断。
  中二青年一怔，笑容更僵硬，表情更尴尬了。
  “实际上，我是律师。”
  中二青年脸上带着哀愁，眼角却保持着微笑，显然是进修过社交礼仪课程不久毕业也不足半年的应届毕业生。
  新鲜人一枚。
  “律师我就更不需要了。”
  苏妙雪伸手示意：“不管你是哪家机构的，请回吧，我现在忙着呢。”
  “别！”
  原本文质彬彬的青年情急之下伸手按住了门把手，阻止苏妙雪关门。
  “你……”
  苏妙雪微微蹙眉。
  “我有任务啊，拜托！”
  青年大为沮丧。
  “我报警啦，我喊人啦啊。”
  苏妙雪平静审视着对方的手足无措。
  “我真的是律师！”
  这名天兵一手按着门把手，一手匆匆忙忙掏出名片，慌慌张张解释道：“我是万事屋事务所的律师，来和你签合同的！”
  “签合同？”
  苏妙雪不解其意。
  “对！”
  年轻的律师拍了拍公文包，以飞快的语速说道：“青荷二路127号，租给你，租金比旁边商铺便宜一半！”
  这下，苏妙雪更加困惑不解了。
  “你先进来。”
  苏妙雪将年轻律师请进屋，示意对方打开公文包。
  牛皮纸袋拆开后，苏妙雪一页一页翻看合同，审查条款，心头的疑云一层比一层堆得深厚。
  “你说你是万事屋事务所的……”
  苏妙雪在macbook-air一查，却并没有查到关于万事屋的新闻，于是随口问道：“万事屋是什么啊？”
  “是一家律师事务所，不过生意太好，人手又不够，所以接业务比较谨慎。我们也没有网站或微信公众号，你可以在旧城区那一块儿随便打听，我们的专业程度，是有口皆碑的。”
  年轻律师松了口气，指了指笔记本，说道：“在全国律师网，可以查到我们事务所。”
  “行了，说重点吧，是谁让你来的？你又是怎样知道我的住处的？合同上的这个程实又是谁？”
  苏妙雪接连抛出两个疑问。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年轻律师扯了扯领带，解释道：“你只需要知道，你原来的那家烤肉店，可以继续经营下去，租金比往年便宜一半，这就行了。”
  “我倒觉得不行。”
  苏妙雪却是微微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手上这份，是合法合规具备法律效力的合同。”
  年轻律师苦笑道：“苏小姐，你管它妖不妖呢？我还觉得妖呢。这些都不要紧，你赶紧签字吧，弄完我就向程总汇报任务完成。”
  “你现在就打，让我来跟你那位程总通话。”
  苏妙雪面带微笑，语气却很强硬。
  年轻律师眼巴巴看了半天，从苏妙雪的表情上，他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回旋余地。
  “好吧。”
  律师拨通电话，递给了苏妙雪。
  “喂，程总是吧。”
  “嗯，你是苏妙雪苏小姐吧？”
  还未等苏妙雪说完一句话，程实就直截了当打断道：“我是万事屋事务所的负责人，程实，如果你对合同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向我提出来。”
  “合同没有问题，问题是为什么。”
  “嗯，你的疑问，我理解。”
  程实再次打断道：“不过，事情是这样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小姐，归根究底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我也有上级，我领导给我发了封e-mail，那我也只能照着上边的指示去做，对吧？领导也没有义务向下级解释那么多，对吧？说起来，苏小姐，你的那家烤肉店在美团上有没有团购啊，改天我带所里面的员工们去聚餐，你有没有优惠给我啊？”
  “程总。”
  苏妙雪心平气和问道：“你说的那位领导，究竟是何方神圣，能不能透露点？”
  “哦，他姓苏，我们都叫他苏总，不过他跟一般的老总不同，他挺年轻的，实际上他还在读大三。”
  程实稍微停顿了一下，冷不丁问道：“说起来你们姓氏相同呢。苏小姐，你该不会是我领导的亲戚吧？”
  “呃，好像不是呢。那就这样，我明白了，谢谢你，拜拜。”
  苏妙雪挂断通话把手机还给律师，坐会沙发，冥神苦思。
  新人律师忐忑了好一会儿，见苏妙雪不说话，旁边那位大婶儿只顾着看电视也不说话，于是更加坐立不安了。
  “你们事务所，难道真的把青荷二路127号买下来了？那地段以后还会涨，现在想买，原业主肯定是不会答应的吧？”
  苏妙雪质疑问道。
  “嗯，是很难买，不过说到底，也只是钱的问题。”
  律师点头道：“我们程总常常说，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可你们为什么要买？买了之后，为什么这么便宜就租给我？”
  苏妙雪继续追问。
  “苏小姐，我只是个打工的，你饶了我吧。”
  年轻律师苦笑道：“再说了，这份合同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老板，你就别为难这孩子了，他刚出社会，也不容易啊。”
  童婶看不下去，为外人帮衬了一句。
  苏妙雪又被噎了一回，最后只得说道：“好吧，合同我签，不为难你了。”
  “谢谢，谢谢。”
  等一切手续办妥之后，年轻律师小心翼翼将合同收好放回公文包，等到出门之际，再才笑着补了一句：“苏小姐，我还以为你和我们苏总是亲戚呢，原来不是啊。”
  “不是又如何？”
  苏妙雪问道。
  “不是的话，那这件事就耐人寻味了，拜拜。”
  完成任务的年轻律师迅速闪人。
  苏妙雪站在原地，眉眼之间的忧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