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内，张全在跟苏煦聊网络小说。
  张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跟一名犯人聊这方面的东西。
  这里关押过各种各样的犯人，他们的年龄、性别、出身、职业不一而足，但偏偏没有一个犯人，能够像苏煦这样与张全侃侃而谈的。
  “所以你觉得，玄幻的看点，就只是体现在想象力与人性这两个方面？特大爷的，我特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张全对于苏煦刚才发表的观点有些不敢苟同，问道：“玄幻一般都有几百万字，难道看点就只有两个？”
  “是的，根源就只有这两个，玄幻所有的看点，都是从想象力与人性这两大基础上，延伸而出的。张全，你不要小看‘想象力’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借用电影《红龙》中汉尼拔博士的一句话——没有想象力，我们和外面那些蠢货是一样的。要想构建出一个真正称得上精彩的玄幻世界，瑰丽的想象力是不可或缺的，只有打破桎梏，放飞想象力，你的书才能够拥有灵魂，否则……就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行尸走肉而已，换言之，想象力是主动的。至于说人性呢，相对于想象力来说，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它是被动的，好莱坞绝大多数编剧常用的表现手法——当面临选择的时候，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人性的善恶美丑会暴露出来。小说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是不会像美剧中桥段那样直白，但……同样深刻，玄幻小说通常会以营造出逆境，迫使角色做出艰难抉择的手法，来刻画角色的人性。想象力与人性，就像太极的两仪，缺一不可，一阳一阴，催生万物。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百法纷凑，无越三教之境。”
  苏煦道：“我举个例子吧，就比如你刚才一再提到的斗破，《斗破苍穹》这本书呢，它百分之八十的看点都集中于人性这个方面，主角萧炎在面对自身力量削弱时是什么心情，在面对未婚妻带人来要求退婚时，又是什么反应？这些，既是人性的集中体现，也是令读者产生代入感与期待值的原因。”
  “这么说，斗破剩下的那百分之二十的看点……才是想象力？”
  张全皱眉道：“那照你这么说，土豆的想象力其实不咋地？”
  “我可没有这么说。”
  苏煦耸了耸肩道：“土豆毕竟是站在网文金字塔第一梯队的主神，就算他存在弱项，他的弱项依旧比绝大多数作者要强。换个角度来说，一本书想要做到面面俱优，无可挑剔，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有个红学会么？可见《红楼梦》这本书……”
  张全问道。
  “你爱看么？”
  苏煦直截了当问道。
  “不好意思我是文盲，我不爱看古典名著，我就爱看网文。”
  张全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苏煦的意思。
  “那《西游记》呢？”
  苏煦又问道。
  “诶！这个我还真爱看！小时候我一写完作业就抱着《西游记》看，我还记得那书是淡黄色的书皮，一共有上中下三本，可惜后来被一个亲戚家的小孩拿走了中册，一直没还回来，太特么气人了！”
  想到那本被亲戚家小孩弄丢的《西游记》中册，张全顿时感到很是遗憾。
  “那说明你并不是不爱看古典名著，只是《红楼梦》不对你的胃口而已。”
  苏煦道：“《西游记》的主要看点，是想象力；而《红楼梦》的主要看点，则是人性。可见，《红楼梦》并没有面面具优，不是么？曹雪芹先生对人性的雕琢入木三分，几乎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但就想象力来说，曹雪芹先生毕竟胸中有块垒，《西游记》世界中那种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想象力，对曹雪芹先生来说毕竟过于奢侈了。”
  “我也觉得。吴老爷子的想象力，实在是让人顶礼膜拜，不得不服啊。”
  张全欣然点头，非常赞成，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突然觉得，那些文学评论者都认为网文很low，他们应该不会是因为……网文写的都是一些假的东西，才认为网文很low的吧。”
  “小说本来就是纯属虚构啊，网络小说当然也一样，各种类型的小说，故事就是虚构的，就因为写的是假的，而将网文低看一等，显然是不合理的。”
  苏煦笑了笑，摇头道：“文学评论者确实都认为网文很low，但其原因，却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其实这一点你已经心知肚明了，《西游记》里边的诸天神佛、妖魔鬼怪也都是假的啊，为什么《西游记》就不low呢？”
  “在于人性！”
  张全深深点头道：“网文之所以low，其症结，就在于人性这一方面存在问题，问题还不小。”
  “不过，我注意到，你还蛮喜欢看网络小说的。”
  苏煦说道。
  “打发时间而已啦……不然上班这么长的时间怎么熬过去呢？假如我现在把手机借你用，你也一样也会想办法打发时间么，要么玩游戏要么看电影看直播，不过最省电的方式嘛——还是看小说。”
  张全叹气道。
  “不。如果你把手机借我，我当然是要打电话喽……”
  苏煦轻声道。
  “哥们，首先我得说，我还真的蛮欣赏你这个人的。我在这里值班这么些年，跟我聊得有来有回的犯人，你是头一个，真的。而且，你对于网文的见解也确实是我头一回听到，刚才你的那番话也实在是让我茅塞顿开，耳目一新。”
  张全缓缓摇头道：“可是……想让我帮你？还是请你打消这个该死的念头吧！真的，我不能帮你，也帮不了你。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那位姓邵的长官，他来自帝都。苏煦，我看了这么多年的小说，我知道我肯定不是那种虎躯一震散发王霸之气的主角，但我确确实实知道，该如何去避免成为一名炮灰，我甚至可以写出来一本《避免成为炮灰的一千种方法》，你信不信？你跟我套了这么久的近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哐、哐、哐、哐！”
  就在这时，铁门被敲得一阵颤动。
  “来了来了。”
  张全上前把铁门拉开，见门口不止站着邵庄，他身后还跟着两名警员。
  “提审？”
  张全疑惑问道。
  “闪开！”
  邵庄一把推开了张全，来到了铁栏前站定，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仿佛苏煦欠他十万块钱隔了五年都没还一样。
  “邵庄，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我欠你钱么？”
  苏煦纳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