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觉着累。”良久之后，沈霓裳开口，望着远处的群山，浓墨重彩的墨色中偶尔夹杂斑驳雪色，山峦之间，气息带着微微冰凉，呼入鼻端却是清凉幽幽，“有些事，你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有些事，你不确定。如果世上都是前者，那人活着便是一本摊开的书，又有什么意味呢？”
  能看清烟雾弥漫中远方的方向，能看见脚下眼前的路。
  这便够了。
  她不觉得累，也不能让自己觉得累。
  也许偶尔也会，但不能过多停留。
  妙真有些听懂，又有些不完全理解，但不妨碍她体会。
  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她看得出，沈霓裳眼下的状态不差，最大的担心也就去了。
  她知道，沈霓裳永远不会让自己真正迷失，再苦再难的路，她都有勇气去面对。
  是她见过最勇敢的女子。
  妙真会心而宽慰的笑了笑，忽地一顿，看了沈霓裳一眼。
  “怎么？”沈霓裳敏锐。
  妙真迟疑了下，唇角一缕笑意：“长生少爷此番会跟着去么？”
  妙真问的是接下来去十万大山的行程。
  “长公主还在王都等着他。”沈霓裳道。
  沈霓裳没有说更多。
  妙真却已明了未尽之辞。
  长公主同穆东恒和离之事早已传遍天下，而数月前穆东恒也回到云州驻守。
  而牧清改姓之事，外间亦有流传，外人不知究竟，但妙真这等知晓内情又心思细腻的，自然能猜出不少端倪。
  长公主应是知晓了牧清真正身世，所以才巧妙借机让牧清改回本姓，也相当于间接让牧清认祖归宗。
  便是亲生母亲，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此番再度见面，妙真私下里同玉春三个也聊了颇多。
  对雪山之行一路经过也算是了如指掌。
  牧清当初的隐瞒，立场不同，难言对错。
  可对沈霓裳而言，这是一个难解的心结。
  雪山之行，这个心结应当是解开了，不再怪责埋怨。
  可如今两人之间却依然是鸿沟重重，难以跨越。
  一路的情形，玉春三人对妙真事无巨细都说了，唯一没说的就是沈霓裳身上一半血统来源百灵族的事。
  这样的事，三人都觉得应该沈霓裳亲自说。
  但即便如此，妙真还是能揣摩到沈霓裳心中存着某些心思和想法。
  或许同长公主有关，或许同司夫人有关，或许，还有其他。
  她能想到的，沈霓裳一定早已想到，只会比她想得更深，更透。
  “小姐，能答应奴婢一件事么？”妙真道。
  沈霓裳看着点头。
  没有问什么事儿，因为她知晓，妙真绝不会提分寸之外的要求。
  “奴婢希望好好对自个儿。”妙真笑着轻声。
  沈霓裳怔然一瞬。
  “夫人想小姐活着，是因为夫人觉着能让小姐活着比她自个儿活着还紧要。”妙真语声柔和，“奴婢跟了夫人九年，奴婢知晓夫人的心。小姐心里记着夫人，就应该好好对待自个儿，才不算辜负了夫人这份心。”
  妙真的话没有点透。
  沈霓裳望着远山，没说话。
  ***
  春寒料峭，江水寒冽清澈，一段一色，景观百变。
  静处幽幽如碧，急处白波如雪。
  三条乌篷船顺江而下。
  沈霓裳坐在船舱中，透着窗口朝外看。
  船舱外，玉春三个丫头的惊叹声不时传入耳中。
  虽然生在中江畔，除了上次获准跟着去了一趟东都做过一回船外，就再无行舟经历。
  而那次因要避人耳目，三人全程都没出过船舱，自然谈不上什么体会。
  而此番南下，非但一路水光山色不绝，更是十里不同貌，即便的同样的水，每隔一段都有不同风貌呈现。
  三个丫鬟半点都不肯错过，也不怕江风吹面，一直都守在外头，看到一处新奇的便叽喳个不停。
  就连二丫，偶尔也会惊奇两声，唤人分享。
  此番他们并未重复之前路线。
  上次去十万大山乃是从汇江上岸，直接去十万大山入口恩城进山。
  而这次，他们从汇江直接换了乌篷船，进了支流天水河。
  白凤凰的新寨便位于天水河峭壁之上，这样行程更快，也能最快联系抵达。
  只是天水河多数流段水流湍急，弯道多又险，只能搭乘这种特制乌篷尖头船，由经验老道的艄公带领方能通过。
  傍晚时分，众人靠近目的地。
  沈霓裳确认了一番，让船家靠岸，结清船资上岸。
  又行一段，抵达。
  伫立在岸边，对面壁立千仞。
  夕阳微沉，岩壁顶端稍稍朝外倾斜，隐约可见几处黑点隐没阴影中。
  “小姐，凤凰寨就在上头？”玉春惊奇问，“我们怎么联系她们啊？”
  “她们应该有人在上面值守。”沈霓裳道。
  莫说黑卡每日都会巡视，就是白凤凰，吃过一回亏之后，想必也会更小心谨慎。
  若是没猜错的话，白凤凰之所以选这个位置，便是为自己和伴兽族寻的一条最后退路。
  白凤凰让她下次来走这条路，说明这片岩壁应该是能上能下。
  牧清上前仰首打了个呼哨。
  两长一短，声如鸟鸣。
  正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小姐会吹这个么？”玉春挨过来笑着小声问。
  沈霓裳看她一眼。
  这丫头又在调侃作怪了。
  她确实不会吹，当初四人一道进山，牧清凌飞孔祥都学会了，就她学不会。
  不过就算学会，她没有内力，哨声也传不到崖顶。
  玉春是看出来了这点，故意问的。
  这次出发，她原本计划的人员，除了玉春三个丫头，就只赛戈朗花寻二人，因为一路大多可行水路，她连雪凤都没带。
  出发之际，穆清四人出现，她原本是拒绝的。
  可牧清说，已经告知过长公主，他如今不方便在王都露面，也无处可去，又说，伴兽族也是他的朋友，正好去看看库尔丹。
  沈霓裳有心想问为何不方便，但转念一想，多半同简蕙心有关，话也就咽下了。
  这一沉默，两边人马已经合为一处开始各自分工，除她之外，所有人都对牧清四人表示了欢迎。
  莫名其妙就成了定局。
  正回想着，崖顶已传来同样频率的两短一长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