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风卷着一切可以看见的东西飞上天空，成片的庙宇化成齑粉凌空飘洒，回环腾空。
  无数人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嘴唇不断的蠕动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在这里金光代替了阳光，成为了这个世间唯一的光明，金色笼罩了一切，金树，金水，金房，金路，还有一个个披满金光的人。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高官显贵，平民百姓，武林高手，佛门众生，此时此刻都齐整整的跪在地上，神色安详，平静从容，似乎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天空正中悬着一座金塔，从里到外放出了无尽的金光，洒满天空，大地，柔和而又圣洁。
  而那座金塔此时正在自下而上一点一点的碎裂，苦根刚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恰好看到了金塔第三层的崩解。
  “无间地狱。”
  苦根默念道。
  当年在无间地狱中千百遍诵持经文的记忆瞬间涌出，挫骨，拔舌，油锅等等感受重新出现，让苦根对金塔顶那颗散发金光的圆珠更多了几分感应。
  苦根明悟，原来这次不是福至心灵，而是早有前缘。
  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托着苦根向上升去，大地在苦根的眼里一点点消失。
  “老和尚！”
  随着苦根的不断上升，崩解的金塔逐渐展现在苦根面前，一个满脸虔诚，闭目打坐，似乎已经得到了极乐，到达了净土的人映入了苦根的眼帘。
  蓬！
  只见他的双腿像一团金沙一样忽然崩碎，洒落向天空，飘荡到大地。
  这个熟悉的人，这个熟悉的面孔，这个曾经多次改变苦根人生的老和尚，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苦根知道，他已经死了。
  不知不觉间苦根就到了与金塔平齐的高度，随即停止了上升。
  而这时，随着老和尚脑袋的消失，金塔第三层也已经完全的分崩离析，裂痕开始逐渐向第二层蔓延。
  苦根脚底下的大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原本千丈深的泥土沙石现在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自古便隔在西域和中土之间的屏障此时也消失不见。
  外海的浊浪滔天，怒涛狂涌，在遍地的金光之下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凶恶，反倒是平添了几分肃穆，安详。
  一个个生灵，一件件物品在苦根的眼前化成齑粉，飘散，消失。
  水里的鱼，大海里的水，地面的砖瓦，树木，地上跪着的人，这时就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一样，骤然间天崩地裂，一切复归混沌。
  第二层金塔无声无息的消失，只留下塔顶一颗金珠和珠下一名入定的老僧。
  苦根看着老僧，一股熟悉之感油然而生，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片段，句芒，瓦罐，金光。
  “原来是他………………
  也只能是他了。”
  仇敌在前，可此时的苦根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安然打坐。
  老僧就好像根本没看到苦根一样，或者说这时的他根本不注意外部的环境，行住坐卧皆出自己的本心，让人看了不由得生出一种他就是另一方天地的感觉。
  老僧动了！
  “神足通！”
  苦根在心中默念。
  这式神通当年他也曾涉猎一二，只不过他对这式神通的掌握是很浅薄的，行不过几十里，一步不过几百丈。
  此时看到老僧迈开步子，苦根瞬间提起了精神，心中本就不多的仇恨一下子又被冲淡了几分。
  嘶拉！
  像一块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传入苦根的耳中，老僧的这一脚竟然像一把剪刀一样，直接在苦根的头顶划开了一道长逾万里，宽亦有千丈的巨大裂缝。
  灼热的阳光毫无顾忌的扑到了苦根身上，苦根那千锤百炼比之法宝都要精粹坚硬百倍的身体，此时此刻竟然产生了一丝类似烧伤的痛感。
  这是苦根第一次这样清晰的直视天外，之前的两次印象只不过是惊鸿一瞥，只是让苦根知道了天地外有大恐怖，不能轻易涉足，但是对于天外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外到底有什么，苦根还是一无所知。
  不过现在最起码他知道了，天外太阳之灼热，近似五阶神通，绝不是等闲化神修士能够受得了的，光这一条就挡住了天地间九成九的化神修士。
  似乎感受到了苦根对天外世界的渴望，苦根的身体继续上升，眨眼间就到了裂缝的边缘。
  恍若实质的阳光刺在他的眼睛里，在这里太阳又变了一番模样，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宏伟，也彻底改变了苦根心里太阳的形象。
  在这以前苦根以为白天就是太阳，太阳就是白日的主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人们多少万年来的规律，那么太阳就是万物生机的给予者。
  可眼前这个像抹布一样贴在黑色幕布上的红色补丁，却实在是颠覆了苦根脑海中的印象。
  天外像一层幕布一样的魔气并没有出乎苦根的意料，但仿佛两块膏药一样贴在幕布上的日月却着实惊着了苦根。
  天地就像一个扁平状的鸡蛋，外面有一层虽然不厚但却极为坚韧的膜，保护着里面毫无反抗之力的众生世界。
  老僧的那一脚就像是一把利刃，轻易的割开了这一层膜，带着苦根来到了外面这个真正的世界。
  魔气幕布上挂着的红色补丁根本不能给这里带来丝毫光明，只有时不时一闪而过的火光昭示着它依旧存在。
  黑暗是这里永恒的主体，口，鼻，耳舌，身，意，人类的六种触感完全泯灭在这里无尽的黑暗中，苦根知道要是自己独自一人到了天外，莫说打破这一层魔气幕布，哪怕是独自一人生存都十分困难。
  不过现在却有一个人打破了这天外几万年的黑暗。
  柔和而又坚定的光从老僧的身上散发出来，像拨开云雾一般，如雨过天晴一样，不仅在天外的黑暗中露出了一点光芒，也让刚才心神逐渐被黑暗所吞噬的苦根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万种光芒，亿种光明骤然间在老僧的身上发出。
  就在这一瞬间，苦根借着这亿万道光明，顺势向下一看。
  东，西，南，北，中五域，秋毫毕现，如在眼前。
  西域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死域，除了风没有任何的东西在动，无处不在弥漫着压抑死寂的气息。
  而在西域的东部，偌大的一个外海悬挂在外面，海水前所未有的澄澈，一眼望得到底。
  不过澄澈的后面是完全的了无生机，没有鱼，没有海藻，没有水中的恶兽，也没有海里的蛟龙。
  偌大的外海就像一个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波澜不起，生机全无。
  其中一个比玄武国都要大的岛屿进入了苦根的视线。
  “蓬莱岛。”
  曾经的庞然大物，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些许小鱼小虾，过去仓皇逃窜的小蟊贼现在却登高俯视着一切。
  按理说这是人生的巅峰，苦根应该大笑三声，骂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喊一声莫欺少年穷。
  可现在的他，心中却只有无奈和悲哀，如空中楼阁一般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倚仗，别人赐予的东西终究会被收回去，他又想到了头顶的老僧，他真的是凭借自己的力量突破到如此境界的吗？还是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而他和老僧只不过是游戏的一部分罢了。
  猛然间三块悬空的令牌进入了苦根的视线。
  青云宗。
  落在地上的令牌突然消失不见，李一却没有丝毫的愤懑之气，仿佛消失的不是一个可以给青云宗带来两名化神修士的宝物，而是什么他讨厌的东西一样。
  低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腰间，竹剑就在刚刚已经化为了飞灰。
  现在李一体内只剩下了相当于化神巅峰修士的元神之力，之前还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的速度规则现在完全失去了踪迹。
  但他对于规则的感悟却还停留在心间，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现在他的感觉就像是他经年累月终于学成了屠龙技，却发现这个世界的龙已经被莫名的力量拘役了，完全失去了影踪，这种诡异和无奈，完全是另一个层次的力量。
  因为通玄无论强弱，不外乎掌握规则，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李一不敢再想下去了。
  西域升天，中土未动，北，南，东三域却是已经塌陷，沉入地底了。
  这就是苦根亲眼目睹的现状。
  遍观五域，一片死气沉沉，抬头望日月，竟然也只是两个补丁一样的贴片挂在魔气上。
  苦根一切的认识都被摧毁，一切的希望都已经沉沦了，虽然手头上又得了五块令牌，可以将他自己的修为再往上推一层，可这些许修为在这片注定毁灭的天地中又有什么用呢？
  随着苦根心绪的起伏，他的身体也沉了下去，西域在他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悍然向他的体内融去，也不知是西域死寂压抑的气息影响了他，还是他本来就是一个颓废，丧气的人。
  苦根在沉下去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老僧放出万般光明之后，却仍然无法撼动哪怕一丝一毫的魔气，然后黑色的幕布张开了一张大嘴，一口就将老僧整个吞了下去。
  天外重新恢复了平静，裂缝也一点一点的弥合了起来。
  虽然沮丧的心情仍然在苦根的心中到处弥漫，可他最后还是把令牌收入了他的体内。
  蚂蚁面对洪水纵然只能随波逐流，但一只强壮一点的蚂蚁，总也能比其他的蚂蚁多活上一时半刻。
  苦根不求这一时半刻能给他带来什么额外的生机，只要能发现一些他过去不曾听到不曾看到的景象，让他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他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