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乔。”他温和地注视陈子乔，“这次确实是我判断失误，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仍旧会这么选择，那才是我的本心。有许多堕天使是无罪的，又或者就算他们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过错？我们拥有智慧、感情，以及对事物决定的权力。父神用爱和权柄创造这个世界，但我认为他也有错的时候。如果一定要有一位天使站出来，对着被父神管理亿万年的天国和天使大声说出父神的错误，我愿意成为那个牺牲者。”
  “事情也可能还有转机。”
  “乔，不用为我感到难过，我希望能让天国、能天使变得更好，为这个愿望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感到十分地自豪。殿下固然有着极高的权势，但那也是父神赐予的，你……不要因为我让殿下感到为难。”
  陈子乔离开审判所，阿撒兹勒因为避嫌，他带着萨麦尔在凯赛尔宫等候他。
  回到凯赛尔宫，对上阿撒兹勒询问的视线，陈子乔摇头，表达自己游说的结果。
  阿撒兹勒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之前他派其他信任的天使与亚穆斯交谈过了，却没有说服亚穆斯。
  萨麦尔感到自己体内的怒火节节攀升，几乎燃烧他的灵魂。他不知道愤怒亚穆斯即将承受的，还是这些年来他自己所遭遇的，他感到愤怒，极端的愤怒，这样的怒火几乎让他有毁灭一切的冲动。
  陈子乔看出萨麦尔的状况，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怒火对眼前的情况没有帮助，萨麦尔。”他又问阿撒兹勒：“路西菲尔……殿下在哪儿？”
  “刚才侍奉天使前来传达了殿下的旨意，殿下正在王冠厅中接见客人。”
  陈子乔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再追问。
  王冠厅。
  “您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实在是令我大吃一惊。”
  路西菲尔放下茶杯，茶杯自动飞到不远处的茶几上，他做出邀请的动作，一个虚影从镜子中走了出来，虚影穿着黑色的便装，一头黑色短发十分利落——这样的打扮和形象，在天国是没有的。
  虚影说：“谢谢您的款待，殿下。”他坐下前环顾一周，“似乎凯赛尔宫因为殿下的改变也增添了不少颜色，同样的景色看久了，难免使我感到厌倦，我喜欢变化，哪怕是细微的，都会让我感到惊喜。”
  “看来你生活得不错，即使地面的环境不太好。”
  “是的，殿下，当我的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希望，即使是荒凉的地面，也不能带给我负面的情绪。您吩咐我做的事情已经办妥，我找到了那位叫托米的堕天使，当他得知能天使的队伍被攻击，他也十分吃惊，虽然这的确是他本来的目的，但他向我发誓，当他受到那位领队的指挥者，以及大部分天使的善待后，他就背叛了原来的主人，在地面上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流浪。”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虚影继续说。
  “所以，那支队伍中有其他天使与地下的魔物勾结。”路西菲尔很快得出结论，他斜倚在沙发椅上，神情若有所思。
  “我与地下魔物的联系并不紧密，虽然我们同样站在神的对立面，但这没有成为我们构建友谊的桥梁。”
  路西菲尔露出笑容，“那么，如果我带领天使到地面上，你决定如何？亚斯塔路。”
  亚斯塔路专注地凝视着路西菲尔，半晌后说：“殿下，请您不要遗忘，我堕落的理由是向往自由。请原谅我，我不会归顺您，但如果殿下有任何吩咐，我势必完成您的心愿。”
  “包括对拉贵尔吗？”路西菲尔倾身，扶起跪倒在自己脚边的亚斯塔路。
  亚斯塔路惊讶地看着路西菲尔，路西菲尔把玩着手中的宝石，剔透的宝石在他手指间滚动，无论是宝石还是手指都显得十分漂亮，“我的内务官提议我心爱的天使参与任务，这位内务官与拉贵尔暗中有着联系，任务队伍里有天使与魔物勾结，虽然其中也有部分巧合，但是亚斯塔路，你能明白我的疑虑吗？”
  亚斯塔路嘴唇动了动，他苦笑道：“殿下，拉贵尔曾经是位善良热情的天使，是的，我期待事物拥有变化，可未必所有变化都是好的。”
  路西菲尔张开手指，宝石落到亚斯塔路面前，路西菲尔说：“我离开这里的理由与你相同，我愿意接纳任何想要跟随我的天使，也不会勉强那些想要留在天国的造物，前提是那位天使没有犯下过错。”
  亚斯塔路点头，“我明白，也赞成您的观点。”
  亚斯塔路离开后，路西菲尔得知阿撒兹勒的等候，将他们召入王冠厅。
  方才竖立在王冠厅中央的镜子已经随着前任座天使君主，如今实力依旧强大的堕天使亚斯塔路的离去而消失。
  陈子乔告诉路西菲尔与亚穆斯见面的结果，路西菲尔却对阿撒兹勒说：“我知道拉斐尔是你的恋人，他已经得到各方认可，即将晋升力天使君主的座位，正式的晋升典礼将在百年之内举行……这耗时太长了，我会提议在近期举办的。”
  阿撒兹勒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因为这个结果还没有对外宣布，但路西菲尔身为总天使长，提前知道□□不奇怪，“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会向拉斐尔祝贺的。”
  路西菲尔调整了坐姿，他用慢条斯理的声音说：“这个结果在我得知后就通知了拉斐尔，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阿撒兹勒，他没有告诉你吗？”
  阿撒兹勒沉默，萨麦尔开口说：“我也很久没有见过拉斐尔了，抱歉，阿撒兹勒大人，但我总觉得拉斐尔已经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了。”
  阿撒兹勒不擅长掩饰，他看着地面，情绪有些低落。
  路西菲尔说：“如果时间能够倒退，有些事或许会改变，但又有一些事，则是注定不变，阿撒兹勒，你需要想清楚眼前的情势。”
  “是的，殿下。”
  路西菲尔弹了弹手指，一个光斑射入萨麦尔手中，萨麦尔没有准备，接得十分仓促，摊开手一看却是一枚果实，萨麦尔疑惑地看向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说：“我见过莉莉丝了。”
  萨麦尔立刻就激动起来，甚至不顾眼前天使的身份，“莉、莉莉丝她还好吗？！”
  路西菲尔答非所问，“我交到你手中的，是分辨善恶树果实。它的用途是开启智慧，赋予造物情感。”
  关于莉莉丝的事，萨麦尔十分敏感，他立刻明白了路西菲尔的意图，“殿、殿下的意思是……”
  路西菲尔坦然道：“人类只有微灵质，他们不具备战斗力，你认为亚当受到神重视的原因是什么？萨麦尔，我可以帮助你潜入你伊甸园，你引诱亚当吃下分辨善恶树的果实，亚当就会开启灵智，他将知道羞耻，懂得爱慕，他有能力分辨莉莉丝是否合适做自己的妻子，而神的打算也都会落空。”
  “如，如果亚当他仍旧爱慕莉莉丝……”
  “哦，怎么，萨麦尔，你没有信心战胜亚当吗？”路西菲尔手指抵着下巴，好笑地调侃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死亡天使总军团长。
  萨麦尔嘿嘿笑了笑，难得恢复了过去的飒爽。
  “但这么做是有风险的。”路西菲尔又正色补充道：“如果你没有被发现，那么你带莉莉丝离开伊甸园后，你还能回到天国，如果你的行踪暴露，你和莉莉丝都将受到惩罚，而且无论是哪种情况，莉莉丝都不可能在天上拥有自己的席位。”
  萨麦尔郑重道：“我会尊重莉莉丝最后的决定。”
  或许因为背叛神是最无法饶恕的罪，总是用漫长时间处理一件事的天使们这次很快定下亚穆斯的罪，陈子乔、伊诺克这些与亚穆斯交好的天使们都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低迷的情绪中。没有什么比有能力拯救朋友，然而却不得不失去他来得更加惨痛。
  那是亚穆斯自己选择的。
  处决甚至比拉斐尔的典礼更早。
  这段时间的天国像陷入暴风雨前的宁静，又或者这只是陈子乔片面的认识，反抗神，在一个长期被腐朽的国度里创造自由和胜利并不是件轻易的事，而这只是长久的洪流中一件事而已。
  陈子乔发现加百列出入凯赛尔宫的频率变多了，曾经有一次陈子乔与加百列擦肩而过，那是一位永远典雅端庄，女性天使中最具荣恩的天使，然而那次她却失魂落魄，失去往日的神采。
  因为路西菲尔透露的消息，陈子乔隐约猜到加百列与亚穆斯的关系，这虽然很令人感到惊奇，但却也算不上不可能的事，从亚穆斯过去谈到苏西时的模样，可以肯定这两位天使虽然身份差距很大，但彼此之间感情深厚。
  所以当亚穆斯被处决的那天，加百列出现甚至强行带走亚穆斯时，陈子乔已经没有太感到意外。
  反而是萨麦尔有些一惊一乍，原谅他自从知道莉莉丝的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时，他有些恢复过去的活力和爽朗。
  加百列是同路西菲尔一起侍奉于耶和华左右的天使，陈子乔可以确定在未来，加百列依旧坚定地站立在天使的序列中，他不知道路西菲尔和加百列如何相谈，但时光回溯对于每个生物来说都是一个改变的契机，没有人可以判定自己现在所做对错，只希望事后不感到后悔。
  如果说亚穆斯的叛变是海里投入的一颗石子，它溅起不小的水花，但海面始终是太宽广了，它只能震醒一些低阶天使，那么加百列的行为几乎是在海面上掀起了惊涛骇浪。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令所有天使们都预料到，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耶和华对此事震怒，不惜指派路西菲尔，命令他务必带回加百列。
  路西菲尔对与耶和华应付已经得心应手，他带领着麾下天使们，包括陈子乔来到地面，然而在路西菲尔与亚斯塔路的串通一气下，亚斯塔路在地下寻找到一块乐土，就连神的视线也难以穿透那里，那么就更没有天使敢质疑路西菲尔的行踪了。
  当路西菲尔回到天国，拜见耶和华后，陈子乔几乎有些情绪紧绷，等在王冠厅里。情势不知不觉间越来越紧张，虽然路西菲尔保证神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作为心上人，陈子乔难免关系则乱的。
  萨麦尔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忽然开口说：“我打算近期就请殿下协助我潜入伊甸园。如果这件事暴露，我或许不得不离开天国，我得承认起初对于这件事，我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在地下那段时间，见到加百列与亚穆斯……我很难再认为自己对于现在的天国有所留恋，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天国尚未完成的事业。”
  陈子乔笑着说：“即使你暂时离开，萨麦尔，我们的事情也会进行得很顺利，你无须担忧。”
  “你可一定要努力。”萨麦尔拍了拍陈子乔的肩膀，“最重要的一点，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又低头在陈子乔耳边悄声说：“你要知道殿下亿万年来可没有对哪个天使动心过，这次何等的荣耀与幸运，如果你不小心错失了，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二个天使有这样的运气了。”
  他虽然说得轻声，但阿撒兹勒身为天使长，自然不会错过他们的窃窃私语，他朝萨麦尔与陈子乔看了一眼，随后对萨麦尔说：“你也小心，日后我们与天使之间必然有一场战争，我期待你的战绩，我的死亡天使军团长。”
  神之愤怒还没有平息，接着因为萨麦尔潜入伊甸园，引诱亚当食下分辨善恶树果实而又攀上一次顶峰。这次他甚至迁怒于阿撒兹勒，这位掌权已久的天使长被勒令反省自己对下属疏于管教而造成的过失，并且阿撒兹勒的一切职权暂时交由米迦勒掌管。
  离加百列与亚穆斯一事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五十年，天国暂时处于平静，阿撒兹勒并未对自己现在的处境表示不满，别西卜也时常探望他。
  “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值不值得，朋友。”别西卜有些复杂道。
  早在阿撒兹勒劝说别西卜的立场时，别西卜已经知道他的决定，但是背叛神那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别西卜不相信萨麦尔那样胆大妄为，其中阿撒兹勒毫不知情。
  阿撒兹勒一开始没有松口，直至别西卜出入他的奈扎宫数次后，某一日他终于说：“你知道吗？阿撒兹勒，那是件很神奇的事。我与拉斐尔的嫌隙日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对天使没有止尽的生命感到茫然时……我忽然清醒了过来，那是比较难以形容的感觉。”阿撒兹勒沉默的脸庞上露出一丝深思的神色，很久后，他仿佛露出一个笑容，“我仿佛看到了未来，被驱逐到地面上的人类、天使、神之巨眼、世界末日……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我站在地面上，我与殿下比肩。”
  “而那时候，拉斐尔与加百列同样在天上，他们与我们遥遥相对。”
  “你可不是弥赛亚，只有他拥有预知的能力！”别西卜担忧的时候也会这样吼道。毕竟背叛神的后果众所周知。
  “那又如何呢？别西卜，我曾经龟缩在和拉斐尔的嫌隙里，这虽然很艰难，但现在证明我在两件事情中最终选择一件，那确实很难做到，但不是不可能做到。现在的形势已经无法回转，别西卜，在最后的时刻，我希望你能清楚地考虑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