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德深吸一口气。
  他可以很直白夸奖提姆——你是多棒的一个人, 未来的你又是怎样的一个英雄。
  提姆对他来说是一个有点脾气的聪明小孩，不高兴了就哄他开心，生气了就让他发火。
  他是年长的那个, 受着就是了。
  但德雷克不一样。
  明明是一个人, 但让他把那些对提姆说过的句子，再对着德雷克说一遍……死了算了。
  德雷克却不肯就此罢休，他不依不挠地：“杰森, 你是不是对我……”
  “没有！”陶德几乎到了恼羞成怒的地步, 他用力挣扎了一下，把自己的手夺了回来。
  他搓揉了一下手腕, 极力让自己忽视掉那股微妙的心情, 看着迪克：“布鲁斯需要你们的帮助，所以别在这浪费时间——”
  咚！
  陶德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往后倒, 他的腿脚本来就不方便, 被德雷克这么用力一拽，踉踉跄跄地跌进椅子里。
  德雷克一字一顿地：“我在和你说话。”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眼神也略有些涣散, 脸上浮现出神经质的专注来, 危险的气息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迪克的眼睛在一瞬间瞪得圆溜溜的。
  怎么说着说着，就演变成这样了？
  ——提宝你这么折腾, 就不怕被揍吗？
  他连忙挡在德雷克和陶德之间, 重点还是拦着坐在椅子上的陶德, 期期艾艾地：“杰森, 你先冷静一下, 就……”
  陶德阴沉着脸, 却没像迪克设想的那样暴起揍人。
  迪克又换了个方向：“小红, 你不应该这样做……”
  德雷克却当他不存在, 视线从迪克耳侧略过，直直地撞进陶德的眼睛里。
  大蓝鸟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左看看右看看，求救似的注视着提姆，但小红鸟却一反常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行了。”
  最后还是陶德看不下去。
  如果他真的像迪克想象的那样，这点小事就能引起争执，那他估计每天都得和德雷克打一架。
  他太熟悉德雷克现在这副略显病态的模样了。
  德雷克存在很严重的药物滥用问题，倒不是他想成这样——未来的哥谭实在太危险，他一开始接任蝙蝠侠应付不周全，就会受很严重的伤。
  他又不能频繁使用麻药，麻药用多了会影响大脑神经，长此以往，智力就会下降。
  身体疼痛加上心理折磨，他每天都得吃一堆药片。
  药片是存在副作用的，时间久了，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陶德一开始会瞒着他，偷着用法术治疗他的身体，但没过几天就被发现了，当时德雷克几乎是红着眼睛和他争吵。
  “你以为我会念着你的好吗？这些见鬼的戏法……你觉得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玩意吗？”
  神秘侧的本质是交换和祈求，一人愈合，就要有另一人受伤。
  他没办法，就只能在德雷克露出困兽一样的表情时，陪在他旁边。
  【这是为数不多我能做到的事情。】
  德雷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蓝眼珠里满是那人的倒影。
  陶德在发烧，脸色苍白而又憔悴——可他也习惯对方这副模样，他睡不着觉，陶德也会一直醒着，每一次在天旋地转的幻觉中，杰森陶德就是永恒不变的那个点。
  他总在那把椅子上坐着，等到自己恢复意识，再疲惫地笑笑。
  德雷克始终无法理解陶德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
  陶德碰了碰迪克的手臂：“迪克，我需要一些私人空间，你们能先出去吗？”
  提姆终于抬起头，一声不吭地拉着迪克走出蝙蝠洞，走到门口，他对着迪克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要留下。
  迪克离开后，他取出一个微型耳麦戴上。
  蝙蝠洞里，德雷克声音也有点哑，他很缓慢地问：“为什么？”
  他想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自己能得到如此对待，明明他们都是一个人——提姆德雷克最后也会成为他这样。
  破碎而又绝望，偏执而又疯狂。
  陶德很冷静地：“如果任何事情都要找一个理由，那我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本来不想解释，但看着德雷克流露出的迷惘，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放着他不管。
  “你先坐下，我组织一下语言。”
  他把浑身僵硬的男人拉扯到沙发上，很无奈地拍了拍他的额头。
  “你是一个聪明人，比我聪明很多——有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说蝙蝠电脑的系统，你看一眼就清楚了，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难住你的。”
  德雷克舔了舔干涩的唇，艰难地：“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
  陶德打断他：“你不知道就对了。”
  他站在德雷克身前，语气温温和和的：“你和布鲁斯一样，都太聪明了，所以总觉得能用逻辑演绎解决一切，我以前也想像你们这么做事，但后来还是失败了，所以我始终没法想通你们这些聪明人在想什么。”
  年长者苦恼的弯了弯眼睛：“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理由——因为你是提姆德雷克。”
  男人下意识地反驳：“这说不通。”
  “你看，这就是你和提姆的区别。”陶德停顿了一下，声音中多了一丝愠怒：“过去的你就会很直接地接受这个说法，鸟宝宝，什么时候你对自己的评价这么低了？”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你的父母、布鲁斯、迪克……你能说他们是因为对你有所企图才会对你好吗？”
  德雷克急声：“那不一样，这些年我变了很多……”
  陶德拧起眉毛，显得很不可思议：“……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难道在你眼里我竟然是个好人？这个好人第一次见你，就跑到泰坦塔把你揍了个半死，后面又用电缆给你制造了几个穿透伤？”
  “我干的那些事足够我在阿卡姆呆到老，鸟宝宝，你可没欠我什么。”
  德雷克搓了把脸，心烦意乱地往前一栽，靠在陶德的身体上，闷声闷气地：“随便你怎么说。”
  反正都是假的。
  他无端生出一股委屈来。
  陶德又叹了口气，轻轻拽了拽德雷克后脑勺的头发：“我再说的明白一些——一切都是没理由的，我爱你，就是因为你是提姆德雷克，不需要逻辑、也用不着大脑。”
  “我会无条件地陪着你，不管你成了什么样。”
  德雷克呆呆地仰起脸，无声地张了张嘴。
  “你们从来不相信这个。”陶德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德雷克的脸：“你会去分析我留下来是因为什么，责任、道德、担当……你会去思考这些玩意在我留下的原因中占比多少。”
  “我不否认。”
  陶德不自在地抿了抿唇。
  他从来没有这样剖析过自己，但就像德雷克说的那样，已经是最后的时间了，如果他真的死了，他不想再让德雷克变成第二个自己，没日没夜地揣测一个死人的想法。
  “小红，你没必要去判断感情是不是纯粹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陶德磕磕绊绊地说：“我一辈子都在犯错，几乎没做过对的事情，但每一件事都是我想做的，现在也一样，我想留在韦恩庄园，我想在最后的时间和你呆在一起……事实上，能在这个时间点见到你，我很高兴。”
  德雷克没有任何反应。
  蝙蝠洞里安安静静的，和未来一模一样，他们两个人并不是经常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这种熟悉的氛围让德雷克恍惚了一瞬。
  过了一会，他用手臂圈住眼前的人，慢慢收紧胳膊，声音低低地：“噢。”
  陶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别撒娇了。”
  德雷克却没松开手，维持着这个姿势，又把之前的话题捡起来：“你和他说了什么？”
  他现在对答案已经不太关心了，但年长者靠起来实在是太过温暖，就想拖延点时间。
  “我和他说，你是一个英雄。”
  德雷克的胳膊又收紧了一点，“你在开玩笑。”
  陶德轻轻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英雄就应该是布鲁斯那种人？原则一套又一套的……问你个问题，你觉得我和英雄能沾上边吗？”
  他没指望德雷克回答，继续说：“听起来都很荒谬，但对于某些人来说，我也是个英雄。”
  “我被迪克关进阿卡姆的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只配呆在这里一辈子，但有个看守对我很好，他说我把那些小帮派清洗掉以后，他们全家的生活都好过了不少。”
  “所以我觉得，可能自己也没那么糟。”
  年长者露出回忆的神情：“布鲁斯和迪克……他们打交道的对象都是克拉克那种人，所以他们傲慢地认为英雄就应该是那种模样，但只要你做了好事，你就是英雄。”
  “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提姆手一抖，掐掉了耳麦。
  他无法再继续听下去，也无法再呆在这里。
  他甚至对里面的那个自己生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羡慕。
  能有这样一个人，无条件地纵容着、支持着他。
  小红鸟很清楚，陶德对待自己与对待德雷克的态度很是不同——自己是被顺带的，那些逗弄和夸赞只是源于遥远时空的另一个人。
  但他却在这段时间，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提姆德雷克。
  提姆的蓝眼睛看起来有些落寞，他的视线落到自己手上的耳麦上，这个小装置有录音功能，那些对话都被录了下来。
  小红鸟很珍惜地把耳麦放回原位，眨了眨眼睛。
  杰森永远都不会成为陶德。
  所以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陶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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