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我, 是怎样的人？”
  陶德愣了一会，碧色的眼睛透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来。
  他对提姆有可能问的问题都打过腹稿，鸟宝宝在意的无非就那点事——他甚至在想要不就把未来告诉他算了, 提姆是个聪明人，向来都清楚该怎么做。
  但这个问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原因很简单，在他的认知里, 提姆德雷克是个从来不会在意自己的疯子。
  他会花时间思考怎么拯救哥谭，耗费精力去挽救大厦将倾的世界，他会关心韦恩集团是否因为经济不景气而裁员, 除此之外，抛掉那些依照超级英雄的行为模式应该思考的事情，他的大脑又塞满了亲手杀掉达米安, 用不正义的方式去执行他认定的正义, 自我厌恶……诸如之类的东西。
  他可以因为几天不睡而一头栽到蝙蝠洞的地上，可以因为受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也可以因为咖啡喝完了又没来得及补充, 而陷入一种□□戒断期, 没日没夜地找茬。
  但他不会过问自己的健康，还对过去的自己抱有一种复杂的敌意。
  多年前的提姆正在等自己的答案，年轻人自以为很好的掩饰了忐忑的心情，却不知道在足够了解他的人眼里, 一举一动都能被解读。
  他还有无限的未来。
  对现在的提姆德雷克来说, 失去布鲁斯是和他失去父母一样, 是并列人生第一的坏事, 他对未来还有憧憬。
  “我想改变哥谭。”
  男人想起来, 很久以前, 眼神里还残存着稚气的小男孩这样宣布。
  说来奇怪, 身为二代罗宾的模样他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但那段记忆总是在某个时刻，逸散出少些磷光来。
  他第一次见提姆，不是以红头罩的身份粗暴地闯入泰坦塔，把小男孩揍翻在地上，而是在作为二代罗宾夜巡时，落到德雷克大宅的围墙上，和提姆对视了个正着。
  “罗宾？”
  小男孩表示出了惊奇，但那种惊奇不是对见到都市传说中的人物，而是“哇杰森陶德就是二代罗宾，原来他是这个样子。”
  提姆德雷克过于聪慧，他的聪慧不只是表现在超凡的智力上。
  蝙蝠家族的几个孩子都是被极具天赋的人，他们在各方面都优秀的可怕，尤其是达米安，七岁就拿到了十几个博士学位，被人工制造出来的小孩，再经过刺客联盟不人道的训练，就造出了这样一个怪物。
  但提姆不一样，他的聪慧更像个人。
  杰森曾戏称提姆是不是提前拿了剧本，陶德当时听到时，不由得一怔。
  是的。
  年长者很想用先知来形容他，就是传说中那种知晓一切，出生就知道结局的人。
  他能一针见血地戳破哥谭的痛点，能用还没经过变声期的声音说服蝙蝠侠——这简直是个奇迹，想想看，他改变了蝙蝠侠的想法！
  在蝙蝠侠失去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后，他说服布鲁斯，蝙蝠侠应该再找一个男孩，让他加入自己随时都会送死的事业。
  “我憎恨德雷克。”达米安曾经直白地表现过自己的厌恶：“他假模假样的。”
  不。
  一开始并不是这样。
  直到达米安说起的时候，他才发现提姆变了多少——那是潜移默化、一点一滴的变化，他从一个憧憬着蝙蝠侠的小男孩，变成了沉默的、知道自己在家族中位置的红罗宾。
  迪克是最初的最受偏爱的那个。
  达米安是亲生的，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特权。
  他把自己当作了一个不太重要，但仍然算的上家庭一员的存在，从“布鲁斯需要我”到“我仍然是蝙蝠家族的一员。”
  也正是这个阶段，他们的关系才真正好起来——小红选择主动退让，大红选择主动远离，奇怪的共鸣使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缓和。
  他们因为任务不可避免地产生交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逐渐理解对方。
  陶德很难想象，在提姆的视角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很少发表自己的判断，但只要说出来，就没有错过。
  【蝙蝠侠需要一个罗宾。】
  【蝙蝠侠还活着。】
  【……】
  这些判断在最初说出来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但现实逐步验证了提姆的正确性。
  如果他在最初就能预测到结局——
  那他到底是抱着什么心态，看着这个家庭、这个世界分崩离析的？
  ——如果你有了这份能力但不作为，那之后发生的坏事，就是你的责任。
  提姆作为了，但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人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仍然是他的责任。
  提姆七岁。
  “我想改变哥谭，没有失业、没有□□、没有贫穷，我比任何人都聪明，这不是什么难事。”
  提姆十岁。
  “我需要做点什么，蝙蝠侠的出现未必是件好事，哥谭不应该靠一个暴力义警维持秩序。”
  提姆十二岁。
  “……蝙蝠侠是布鲁斯韦恩，罗宾是理查德格雷森……他们真的疯了，到底什么人才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紧身衣怪胎，在晚上出来揍人？”
  “……好吧，哥谭需要蝙蝠侠，罗宾换人了……新罗宾很好，但比第一任还差一点。”
  提姆十四岁。
  “蝙蝠侠需要一个罗宾，韦恩除了我，再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孩子，不过我只是短暂地接任一下披风，等他恢复了，我还要回到日常生活里，应该不会很久。”
  “到底是什么疯子，才会愿意当蝙蝠侠？”
  提姆十七岁。
  “……世界不是黑白的，我的父亲死在另一个父亲手里，我需要思考一下对灰色的态度，比如说杰森陶德，反英雄真的应该存在吗？”
  提姆二十一岁。
  “训练的还不够，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布鲁斯回来？我已经不再是罗宾了，我组织的团队像是一场笑话，我必须帮帮迪克……还有达米安。”
  提姆二十三岁。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的父母因我而死，我也没完成对布鲁斯的承诺，迪克已经撑不住了，他不能继续当蝙蝠侠，现在我是蝙蝠侠了。”
  提姆二十八岁。
  “我是一个失败的蝙蝠侠。”
  年长者不恰当的沉默让提姆揣揣不安起来，那些糟糕的设想又一次开始翻滚，他的面色也不禁变得难看。
  陶德及时回过神。
  在这个人面前，真是一点都不能松懈，也不能说谎，世界第一侦探总是能看透他。
  他的手无意识地挪到衣服口袋处，那里时常塞着几根香烟，但手指上刚传来卷烟的触感，就及时停下来，轻柔地搓了搓手指。
  “我变得很糟糕。”提姆笃定地说，他耷拉下眼皮，蓝眼睛略微晦暗了些。
  陶德想了想，伸手过去，打了个轻快的响指。
  在成功吸引到提姆的注意力后，他往椅子后背靠了靠，“有点糟糕——不过比你想的好多了。”
  蓝眼睛的青年像一只小狗，直勾勾地凝视着男人的脸。
  陶德叹了口气，语气又温和了点，用熟稔的口吻抱怨：“你到底什么毛病？”
  他屈起食指，用指节不客气地敲击在提姆脑门：“我还没说完，你就开始沮丧了？”
  “你是一个英雄。”
  年长者平静地下了个定义。
  他是认真的。
  提姆显得有点呆滞。
  他说的是真的。
  来自未来的客人，极其确定地对自己说——你是一个英雄。
  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的线条变得流畅而有弧度，绿色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傻乎乎的模样，这样一来，男人死气沉沉的绿眼珠竟然显得有点光亮了。
  提姆能读懂微表情，他是全世界最好的测谎大师，但眼下无论他怎么分析，都无法从年长者的脸上看出半点说谎的意思。
  提姆不自在地抿住唇，身体因为过于出乎意料的评价而变得僵硬。
  “我不相信。”
  要是我真的是个英雄，那杰森为什么突然露出那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如果我真的是个英雄，为什么我没让你好过点？
  男人促狭地眨眨眼，很是无奈：“那你要我拿出点什么证据？要知道，你可是接替老蝙蝠披风的勇士。”
  “蝙蝠侠或多或少有点毛病，这很奇怪吗？”
  提姆嘴角往下别了别，无端给他增添了点孩子气，他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个聪慧早熟的韦恩少总，倒像是最初的那个提姆德雷克了。
  “我怎么会接替蝙蝠侠？”
  开玩笑，他一开始连罗宾都没打算当多久，蝙蝠侠的披风根本不适合他。
  他现在不能说蝙蝠侠是穿紧身衣夜间揍人的怪胎了，但仍然不妨碍他认为愿意当蝙蝠侠的人都有点精神疾病。
  “谁知道。”陶德耸耸肩，看着提姆低落的表情，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个动作之前做的太熟练，加上眼前的人和熟悉的那个又几乎一模一样。
  微凉的指尖碰到皮肤，提姆忍不住动了动，幅度极其细微，就好像自始至终都不存在。
  陶德却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动静。
  他收回手，揉搓了两下手指：“抱歉，我忘了在这个时间，我们还没那么熟。”
  “没关系。”提姆声音低低的：“我再没有问题了，你继续忙你的事情吧。”
  “鸟宝宝。”年长者勾了勾唇，“别让我说的东西影响到你，我认识的那个人，可不是你的未来。”
  “你就当一个红罗宾就好，少年正义联盟那边还需要一个领导——啊，他们就像当年的泰坦，一定要找个人领着才行。”
  男人略微停顿了几秒，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声音。
  “所以就别再和我抢蝙蝠披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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