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盯着瞄准镜, 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眼眶开始变得酸涩，视线也有点模糊。
  稻草人神叨叨地说着那些屁话，一会是嘲笑蝙蝠侠无能, 一会是要蝙蝠侠受苦, 他要让蝙蝠侠饱受恐惧折磨，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处刑。
  杰森听得心烦气躁，恨不得拧断稻草人的脖子, 注意力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集中。
  我真的要杀了他吗？
  是, 布鲁斯辜负了我，他没来得及救我, 再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新罗宾来替换我。
  杰森发现自己没法再用漂亮话来安慰自己。
  布鲁斯, 你为什么没能来救我？
  他又忍不住去想、去假设，如果蝙蝠侠真的死了, 那又是一幅什么景象？
  哥谭失去黑暗骑士, 正义联盟失去顾问，阿福失去自己的儿子，杰森陶德……
  失去了家。
  再一次。
  杰森是真的憎恨布鲁斯, 也真的是爱他, 无论怎么做，他都感觉自己一直在地狱里被折磨, 过去的记忆折磨得他快要发疯, 但就是求不到一个解脱。
  谁来救救我？
  在他的心底有一个狭窄的小角落, 那里还有一个杰森陶德, 瘦弱而又无力, 被关进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一直在求救, 可发出的求救声谁也听不见。
  除了布鲁斯。
  但布鲁斯又有太多事情要做, 他忙着拯救哥谭，忙着拯救世界——这就像超级英雄注定被诅咒的命运。
  杰森发现他可能无法接受这个世界上没有蝙蝠侠。
  没关系，他自暴自弃地想。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死。
  在这个念头出现以后，杰森蓦地平静了下来，绿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微光，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死亡是最公平的，在那里，他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
  布鲁斯用自己的意志力压倒那些幻觉，他不能再躲在这里，时间已经不多了，当务之急是先去解决稻草人。
  杰森的事情还能缓一缓。
  黑暗骑士从藏身处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朝杰森的方向瞥了一眼。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和杰森离得很远，远到根本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第六感正在疯狂地向他发出预警。
  布鲁斯按捺住心慌，悄悄地往窗户口走，他不知道杰森早就已经发现了他，只是没做出反应而已。
  让他走吧，杰森想。
  蝙蝠侠的靴子已经踩在了窗沿上，可就在他身体向前倾斜的一瞬间，一种能让他整个人都为之颤抖的恐慌从大脑蔓延出来，再顺着血管传遍全身。
  不行！
  你不能走！
  这道突然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蕴含着极端的痛苦，痛苦到极致，反而会令人麻木，这声音伴随着一种剧烈的晕眩，冲刷着黑暗骑士的神经。
  布鲁斯停顿了几秒，向飞艇外看了看。
  哥谭黑的过分，现在是黎明前的那一小段时间，也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如果不用上夜视仪，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建筑物轮廓。
  天快亮了。
  蝙蝠侠蓦地转过身，黑色的披风在空中滑过一道凌冽的弧度，他沉着脸，牙齿咬得紧紧的。
  杰森——
  我总在选择哥谭，所以我这次不能放弃他。
  哥谭除了蝙蝠侠还有其他英雄，还有无数为之奋斗的好人，对于哥谭来说，蝙蝠侠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可杰森只有他一个。
  布鲁斯没再躲闪，他像是不再担心杰森会对他开枪一样，不假思索地朝上方发射出钩爪，绳索被拉扯到最长，没有一点保留的余地。
  看见杰森以后，黑暗骑士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黑发青年摘掉了头罩，他非常放松的坐在那里，背靠着墙，枪被手指松垮垮地挂着，脑袋微微往下垂了垂，修长的脖颈弯成好看的弧度。
  布鲁斯心底陡然一凉。
  黑暗骑士知道放弃一切的人，在最后的时刻会表现出什么模样。
  他的孩子明明才刚刚进入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岁，他的外表就像橄榄树枝头的嫩叶一样，还没彻底转成深绿的颜色。
  可他的内里却疲惫不堪，像一个心如死灰的旅者，只渴求着片刻的安静。
  他的灵魂已经支离破碎，是一颗垂死的星星。
  布鲁斯快速地收起钩爪枪，向前走了两步。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黑发青年的肩膀，就好像这个动作能把对方从刚才那种氛围里抓出来。
  布鲁斯：“杰森！”
  杰森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皮都没颤动一下。
  他不是故意要做出这种反应，他只是……没听见。
  在布鲁斯踩上窗户的时候，杰森就收回了视线。
  再纠缠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那还不如给自己留点体面，就算去死，也别在死之前折腾的自己特别难看。
  他看了太多次蝙蝠侠的背影，罗宾永远都跟在蝙蝠侠身后，蝙蝠侠从高处落下去的时候，披风会展开一个好看的形状。
  可没有哪一次，布鲁斯离开的身影让他这么难过，那道身影像是把他赖以生存的那口气抽走了。
  强烈的窒息感，杰森感觉自己又一次沉在拉撒路之池的底部，绿色的液体铺天盖地将他包裹住，永远都爬不出来。
  我真的活着吗？
  和窒息紧密相伴的是疼痛，骨头、肌肉、关节——身体的每一处都泛起细密的痛感。
  我是不是还在那个仓库里，之前的那些只是我在喘息的时候，做梦幻想出来的东西？
  他安安静静地笑了起来。
  布鲁斯焦虑地摸了摸杰森的脸，试图让杰森的眼神重新聚焦，可无论他怎么呼唤对方的名字，黑发青年就像一个被抽走灵魂的人偶娃娃，不会对外界做出半点回应。
  布鲁斯：“杰森！你醒一醒！”
  他握住杰森的手，把枪夺了下来，如果在平时，这个举动会让杰森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但现在，他却顺从地舒展开指头，任凭对方抢走他防身的工具。
  布鲁斯嘶哑着嗓子：“让我帮你，我知道这种感觉，拜托——”
  再给我一次机会。
  布鲁斯：“杰森，你可是罗宾——”
  别这样。
  他也说不出话了，黑暗骑士手足无措地蹲在自己的孩子旁边，无所不能的蝙蝠侠，现在却比谁都狼狈。
  他明明和杰森挨在一起，却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有山和海那么远，黑发青年像是用一个透明的罩子把自己和世界隔离开来，残酷地拒绝任何人靠近。
  布鲁斯深呼吸了一次，又往前挪了挪，他毫无征兆地伸出胳膊，把杰森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就好像这个动作能抚平对方所有伤害似的。
  两个人都穿着冷硬的盔甲，金属和金属硌在一起并不舒服，加上布鲁斯又用上了力气，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温和的拥抱。
  可布鲁斯不知道，他在杰森那里，从来都不是再给一次机会的地位。
  他永远都有机会。
  只要他愿意，什么时候都不会晚。
  杰森陶德就像一只被伤害过的大狗狗，警惕地在小屋檐下打转，他也想冲进去把伤害自己的人重重咬一口，可真的回到家里，他只会窝在壁炉边上，象征性地呲一呲牙。
  “我很疼。”
  这声音轻飘飘的，风一吹就会什么也听不见，布鲁斯猛得一僵，缓慢地偏过头，就像动作幅度大了能让对方吓到一样。
  布鲁斯：“噢、噢、好的。”
  他以为是自己勒痛了对方，匆匆忙忙地想松开手。
  杰森细微地动了动，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幻觉？
  他现在不太能分清真实和虚假的边界，周围的东西都变成了奇形怪状的模样，拉撒路之池的后遗症让他的脑袋疼的快要炸开。
  布鲁斯用手捧住黑发青年的脸，仔细地凝视着那双绿眼睛，他生怕杰森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出事。
  布鲁斯：“你受伤了吗——看着我，你能看清我吗？”
  杰森：“当然能。”
  布鲁斯在他的视野里，清晰得就像天上的太阳，周围都是模模糊糊的，不断变幻着形状，只有蝙蝠侠是一个稳定的坐标。
  布鲁斯注意到，那双空茫的绿眼睛里被笑意填满，但这种笑意来的非常不和时宜，看起来古怪的过分。
  布鲁斯低声：“有什么好笑的？”
  他前不久也这么问过一次，但语气却完全不同。
  杰森没回答这个问题，却伸手握住了布鲁斯的手腕：“你回来了。”
  他已经把布鲁斯当成了自己的幻觉——也只有可能是幻觉，蝙蝠侠已经去拯救哥谭了，他面前的这个应该是布鲁斯韦恩。
  那个会给他做奶油蘑菇汤，会关心他冷不冷的布鲁斯韦恩。
  在自己的幻觉面前就不用勉强自己了，毕竟真的很累。
  杰森很平常的：“你怎么还穿着这副丑爆了的盔甲？”
  布鲁斯怔了怔。
  下一秒，他的蓝眼珠里一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痛楚，大脑嗡的一声，失去了所有感觉。
  世界第一侦探用不着思考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幻觉？
  布鲁斯断断续续地：“……我很抱歉。”
  杰森拧起眉毛：“快点，我不想看见蝙蝠侠。”
  他像是要挥走什么令人讨厌的东西一样，粗暴地摆了摆手，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幻觉这玩意就是一场清醒梦，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布鲁斯声音低低地：“我不是幻觉。”
  杰森嗤笑了一声：“不可能。”
  他固执地用绿眼珠盯着布鲁斯：“我要布鲁斯。”
  黑发青年抿紧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只要布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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