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总喜欢装冷漠的小姑娘。
  这是我对楚梦凝的第一印象。
  那时候白家灭门，她救了我。
  我本性其实没那么冷淡，但是当时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打击又太大，她没说话，我就也不说话。
  沉默许久之后，还是她先开口。
  “想报仇吗？”
  我看了她一眼，实在不想回答。
  我一向不喜欢回答这种不用问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半响之后，她又问。
  “我可以给你权倾朝野的身份，只是我希望三年内，你能让我看到你的能力，或者说，你的利用价值。”她没隐藏自己的目的，当着面就说了个清楚。
  白家也算名门，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有这个能力。
  于是我跟她回了东月。
  之后的事情似乎很顺利，除却我个人的努力，再加上她有意无意的提拔，两三年后我便已经是正二品的尚书。
  我跟她不算熟络，大概是因为她本性偏冷，而我又是除非必要的事情不想多说一句废话的人，我们之间，真的就像是普通上下属之间，除了朝堂之上的事，我们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交集。
  转变出现在我灭杜家的时候。
  那时候南方洪涝，我被派往南方解决这件事，她在临行前一晚去了尚书府。
  她没走正门，翻墙的时候恰好被我看到。
  我才知道，这位公主原来也不是那么沉稳到少年老成的地步。
  “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去了南方吗？”她还是一贯的风格，开门见山。
  “微臣不知。”说实话我也疑惑，南方洪涝不是小事，朝堂上，甚至这位公主的手下，也有无数能人异士，甚至是有治理大水的经验。
  可为何，偏偏是我？
  我自认跟这位公主也没有特别熟悉。
  那时候已经是新帝登基，新帝跟长公主之间的矛盾，我也算听过一点。
  那么这位皇帝，又为何偏偏顺着她的意思，选了我去南方呢？
  “你一贯有自己的想法，就算这次我不选你，你也一定会自己争取这个机会，哪怕只做为一个随行官员。”
  我没说话，但是不得不说这位公主似乎很善于观察人。
  杜家也逍遥够了。
  “所以本宫给你这个机会。”她又说。
  给我这个机会如何？
  让我以后记住她的恩情么？
  她显然不像这样的人。
  “本宫也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本宫的丞相大人。”她顿了顿，说了接下来的这句话。
  我就明白她的意思。
  她用到我的时候到了。
  我顺利地灭了杜家，虽然我不知道逃亡的人里有个杜婉婷。
  而后治理南方大水，回来后便被任命做丞相。
  她会让我帮她做一些事情，我出入弦月宫的次数慢慢变多。
  她说我办事稳妥，于是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堆给我，皇宫，楚阁，她手下的势力一一让我接手，曾经的某一刻，我产生过这样一种幻觉。
  她好像在全心全意地信着我。
  她很少出去弦月宫，哪怕她一直在皇宫。
  外人看来，她在新帝登基第二年便已经闭关栖霞山。
  其实最开始的四年，她一直在皇宫。
  她真正离开皇宫去闭关是第五年的时候，那一天她拉着我出皇宫，在京城一处很小的酒店喝了大半宿的酒。
  回去的时候她喝的很醉，是我背着她回去的。
  很久很久之后，蓝君宸带着她回东月，那一天是云乐宇娶玉瑾言的日子。
  我们齐聚在四王爷府上，皇上开玩笑要给我赐婚。
  我见她看玩笑看的正好，说出她说当年我背她回去，她在我背上说的话。
  那句娶我是真。
  只是不是对着我说的而已。
  她应该是有印象的，印象她说过这句话。
  但是我没告诉她，说那句话之前，她醉酒后嘴里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
  宸哥哥。
  她真的很爱蓝君宸。
  这个事实我从被她救的第一天，就看的明白。
  那晚我背她回去，去了丞相府下榻。
  背着她进大门的那一刻，我问。
  “公主走三年，信我吗？”
  她说要去栖霞山三年，手下势力全权托付给我。
  她顿了顿，三秒后，一个字说的掷地有声。
  “信。”
  就这一个字，我就知道，我一辈子都逃不过楚梦凝这个劫。
  我注定要为她，为她的东月，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我说过，白胤的第二条命，是她给的。
  她离开，我在这边把她的势力打点的很好，也从不敢有一丝懈怠。
  她离开又回来，回来又离开。
  她和亲西宁，我见到传说中的蓝君宸。
  她还是很喜欢那个人。
  她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隐藏的不好，和亲的那天，我问过她。
  我没告诉她，她看见这个人，眼里是有光的。
  和她看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离开西宁，又去祁云。
  兜兜转转，是在东月原地等了她许久，也没见她回来。
  其实不是她不回头，是因为蓝君宸的终点从来不在东月，而她的终点是蓝君宸。
  我有点可惜，又有点纠结于对她的感情。
  是喜欢吗？
  是信仰吧。
  但是我却不敢承认。
  我宁愿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如往昔地喜欢她，哪怕没有结果。
  也不愿意接受，我爱上领取杜婉婷的事实。
  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呢，我们错过的太多了。
  她懂，我也懂。
  她帮我解毒，又自己离开。
  她过分地理智了。
  我想追，却又不敢追。
  因为重重山海隔着，这山海里还有火海。
  不管哪一种，都没有结果。
  她怀孕了。
  她帮我守住的南城。
  可是她的孩子好像不是我的。
  这样也好。
  云子熠放弃天下，不管是不是真的为了她，最起码走的时候，愿意带着她给她一片安宁。
  我走的路万分坎坷，我的人生刀光剑影，我没法给她一点点安宁。
  她问起我们算什么关系。
  我连看她都不敢，盯着远方的飘渺，落下一句故人。
  萍水相逢可以是故人，他乡的知音可以是故人，互相爱着的人能说上一句故人，而我们这种爱恨痴缠，百年恩怨，竟然最后也是一句故人。
  她为我解过毒，怀着我的孩子，最后为我丧了命，竟然也只能得这一句故人。
  经年之后，我站在栖霞山她的坟墓前，这样说与云乐宇。
  那天楚梦拉我进营帐，也这样问我。
  问我与杜婉婷算什么关系。
  我对她的回答我现在都记得。
  没有规划过。
  杜婉婷是我人生路上少有的，规划之外的存在。
  既然是规划之外，总归要被舍去。
  我这一生，所愿不过只有两个。
  一愿九州清晏，天下太平。
  二愿公主安康，东月兴盛。
  楚梦凝是我登上丞相之位后所有的规划，她，和她的东月。
  是我的信仰。
  好久之后，这愿望达成。
  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帮她守着她的东月。
  别人都问，有没有遗憾，遗憾错过。
  云乐宇觉得有，毕竟那个姓杜的姑娘，为我留下孩子，还为我没了命。
  我觉得没有。
  我这一生走的每一步路都有自己的轨迹和计划，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错过的兴许不能说是错过，只说是这一世不合适罢了。
  既然不合适，又为什么再要去安上一个合理的理由，并为此惋惜许久呢。
  这是我最后留给孩子的话。
  算是回答他之前问我的那句“明明相爱却要放手”的问题。
  是回答他，也是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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