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反客为主:弘兴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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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海章台 更新:2022-03-19 12:13 字数:14394
嗯,点油灯会吵到远在内院的他们睡觉。
直接承认自己铁公鸡得了呗。
上有策,下有对策,弘兴安刚来就融入了「偷偷点油灯,问起来就说不知道」的奴仆行列。也因此每每管事奴婢都口无遮拦地骂他们“奴婢就是穷酸,谎话连篇”,教姑娘们绣花缝草的教习姑姑也每每教育姑娘“下人们就是心机叵测,必须学会驯服”。
弘兴安现在魂身到这个也叫弘兴安的女子身上,完全失忆,而张京也在寻找着她。
话不多说,弘兴安此刻很是羡慕那群吃海鱼吃的津津有味的亡国奴,说起来她也是在南边帝国入了册的,而且还是农册,不是奴婢册,她没签卖身契,只是被“租”给大户人家几年使唤。
平时就洗洗衣服刷刷碗,每月领钱美滋滋,说出去自己还有面子,还是农册中人。
可惜,一朝被绑架。
幸好,这边的大官没心情给她们入奴婢册,只要逃出去,就有机会回去,继续当自由人,只要没被人发现,就没有黑历史。
“夕颜,吃饭啊。”阁门被拉开,漏出一缕光线,一个侍婢探头进来,拿袖子拂了拂空气,小声道,“这隔间得时常开门通风才行,你又在搞什么?”
弘兴安从屏风边退开,门庭那里吃鱼的声仍在这个隔间回荡,但被开门后昆虫和鸟的叫声冲淡。
“快,秋杏,进来说。”
秋杏把鞋子踢掉,踏进门来:“你又在....呜哇,你这是....”连忙又回身将门拉上。
“又在制定逃出地图?哇.哇....”秋杏尽量压低声音,看着弘兴安在麻布上画的歪歪斜斜路线。
弘兴安歪头托腮看着她:“秋杏,哺食吃的什么。”
帝国流行一日两餐,上午九点多吃朝食,下午四点多吃哺食。
“上次娇尔她们逃出去被捉回来一顿打,现在勉强能走动。咱们必须一击即胜才行。要逃就一定要成功。”秋杏眯着眼睛在有些昏暗的室内有些微微兴奋。
会画地图,制定计划的奴婢少之又少。能把地图画好的奴婢更是百里挑一。
弘兴安上次故意把做好的逃出地图扔到娇尔她们房内,为的就是看她们能不能成功逃出去。可惜她们没能把握住机会。那次地图的确用尽了弘兴安的心机。
娇尔那时候正差点被卖给士营当士姬,弘兴安只能这么帮她,还不能直接说,不然自己偷做地图一定被发现。
这次重头来过,精密更甚。
隔壁的鱼香味之下,秋杏顿了顿回道:“就咱们平常吃的那些啊。盐水泡苦菜,今天盐放的少极了,*,我吃了两张糙面胡饼。你快去吃啊,要不没饭吃了。”
弘兴安颔了一下首。
一定要逃出去。
实在受不了这群门客天天吃这么好,明明他们啥也不干。
和知心可信的几个奴婢讨论了一会儿,弘兴安还是选择没告诉小厮,还是因为不信任。小厮很容易在半路就企图qj
,要么就是很容易为了蝇头小利告密。过往经验让弘兴安不得不防备着他们,其她奴婢也深以为然。
被压迫的最狠的还是女奴婢,男奴婢稍微好点,所以也容易背叛,不能全心投入到一心反抗中。
去饭堂抢了点锅底,弘兴安吃最后一口的时候,路过的厨子忽然停下脚步,手里抱着的篮子也放到地板上。
“喏,夕颜。”
厨子也很瘦,但比外院的奴婢白胖一点,嘴边上乱糟糟的一排胡子。
弘兴安转脸看他。
厨子把手伸进篮子里的鸡蛋里捞出一个中等大小的鸡蛋,抬抬下巴,眼神闪烁:“陪我睡,这个给你吃。”
弘兴安在奴婢里也是个好看的,区别在于再饿脸上也没有凹陷,莹润白皙的皮肤,因为平时就负责扫地擦地板,皮肤还很光滑,虽然因为发髻散乱衣襟破烂而不显眼,但厨子自认慧眼识珠。
少女黝黑的眸子转了一下。
“后天晚上鸭圈。约好了哦。”
弘兴安让厨子直接把鸡蛋煮了,厨子煮完后小心翼翼地把锅底油花扫干净,以免被人发现,临走摸了把弘兴安的手腕,弘兴安勾起一抹笑意离开。
鸡蛋煮完有香气,弘兴安特地把鸡蛋往地上滚了滚,鸡蛋壳上沾满了灰,却是让人闻不出来。她决定把这个鸡蛋当做逃亡路上的一顿饭。
逃亡之前,姑娘们又和外面的王孙公子结对子,北边的王朝是胡人把持,郭府正得圣意,郭府的外围,孙府的外亲戚的第三代庶子,如今刚刚及冠,意气风发,弘兴安所在的徐府被送了许多尺锦布和绣花绸订亲。
府里第一个抢先当卖国奴的是老太爷,子子孙孙和他们的妻女自然一样,被订亲的是三房两屋的嫡女,自己嫡女配对家庶子,犹如上马对下马,可徐府门第一般,饶是如此也乐不可支。
弘兴安和另一个侍女在扫地,一队胡人下层士官就来拜贺。弘兴安所属是外院,多是男人进出,内院多是女人,对侍婢也稍微照顾一点,所以外院侍婢是看起来非常灰头土脸的。
“快回去,拉上门。”
管事姑姑突然三五成群跑过来督促,不管小厮还是侍女都知道是胡人来了,胡人是北朝第一等大人物,给胡人脸面就是给自己生命,小厮倒还行,老爷们觉得女奴婢起码得收拾好看点才能见客,弘兴安等人连忙拿着扫帚就匆匆回屋。
小厮们饶有兴趣地扶着亭栏看侍女们跑来跑去,心里却都有各自的小算盘。
胡人士官们很快踏进外庭,多是少年人,雪白的开襟外袍里配甲袴褶,金铁底靴,配刀之鞘叮咣作响,他们之中还簇拥着一个袈裟僧侣,禅杖一串铃铛晃着金光。
老爷们出来迎接,都走进会客大堂聊天,一间阁门拉开一点,露出少女的半张脸。正是弘兴安。数十间粗陋奴婢居所,只有这一间胆大包天地开了一条缝隙,乌黑的眼珠盯视着那些靴子踩过的痕迹。
鞋印越深,体重越沉,膘肉越多,跑起来越快。怎样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被其追赶,一旦被发现,被追赶,就注定了失败。
墨般黑的瞳仁像狐狸一样微微弯起。
厨子赴约的时候,早早去了鸭圈,盼望着美事,可是火把亮起,被弘兴安伪造的线索骗来的家丁们和厨子大眼瞪小眼。
小厮不仅不像女奴婢那样被压迫的惨,不像女奴婢里也有管事姑姑狐假虎威那么恶毒,还是府里串联家丁的战斗力,是自以为守卫黑户婢女防止她们出逃的战斗力。
厨子哀嚎:“我什么都不知道....”
内院的姑娘们听说又有一波外院奴婢逃跑,不禁都停顿了绣花和读书的动作,暗叹一声,间或拿帕子或以袖掩口,小小地惊讶一下,好像听到什么龌龊事一样拧起描了黛粉的眉毛。
海鱼被吃光,院子里的猫和野外奔跑的野猫仍存。蹲在山岗里分吃一个鸡蛋的少女们以赞赏的目光看向弘兴安。
“真有你的。”
她们并没在那天晚上逃走,她们的确躲在鸭圈里,厨子在鸭圈外哀嚎冤枉,她们蹲在一群鸭子里尽量蜷缩身体。
火把的光扫了一下鸭圈,外院,侧门,后门,正门外,郊外,找了个遍,第三天胡人士队来徐府吃饭,乱七八糟的人群,最合适的逃脱契机。
少女们换上饲夫的衣服,戴着男人的冠帽,一路灰头土脸奔向山岗,永远看不到似的山地那边,终于还是到达了。歪歪曲曲的路线,在骄贵门阀里能准确找到各种隐匿出路小路,弘兴安暗暗感激自己这一年多的谨慎观察和勤奋记忆。
风从西北来,拂乱山岗,土黄色的石块混杂无数沙尘,像野兽席卷空地,盖上一层一层沙尘色的星星。
弘兴安和三个同伴少女早就肮脏的看不出来雌雄,粗麻之衣,褐布竖衫,走近还能闻到一股鸭圈味儿。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白莨是四人之中个子最高挑的,眼睛方方正正,因为长的成熟不自觉就能让人信服。此刻的她却有些求助又有些淡薄地询问弘兴安的意见。
夕颜,秋杏,白莨,文伽,四人都是一个隔间住的,彼此品性再不了解也有几分熟络,弘兴安绞着手指:“这段时间他们还无法寻觅我们具体的逃脱路线,最适合分兵行动,如果一起走反倒容易一起被抓回去,目标也大。”
白莨瞪视弘兴安:“你的意思是....只有你一个人懂地图路线的情况下,你自己要单个走掉?”
“不是啊。夕颜不是这种人。”秋杏第一个不同意她的说法。文伽愣在一旁手指戳着地面。
“我不会撒手不管,你也没必要死盯着我,好像我害了你一样。”弘兴安看也不看白莨,“毕竟是你自愿来找我要一起逃。”
弘兴安本意的确打算一个人走,但不会就这么扔下她们。同屋之交而已。何况弘兴安知道,她自己嘴封死的情况下,本来只打算和秋杏.文伽一起走,为何会突兀插进来一个白莨。
秋杏和文伽有一个泄了密。因此她也不得不带上白莨一起,免得误事。白莨是就算和她们在奴婢房里一起洗澡,洗完了穿好衣裳都会直接撩开帘子拉开门出去,连门都不会帮着关回去的那种女人。
府里的小厮杂役.卖菜挑菜的外农就在奴婢洗澡房外走动,可想而知随便有一个人只要撩开帘子,什么都看得到。
夜里白林,沙尘肆虐,弘兴安惊坐起,原来是刚才睡久了,不知睡了多长时候,天色已晚,她揉揉眼睛,立马将头伏到地上听。
淡淡的风声,没有或急或缓的马蹄声。土匪.流民.散兵游勇,都是对她们的致命威胁。
弘兴安等四人正在山洞里。
白莨在微微颤动的篝火边坐着,托着腮,散乱的发髻随着夜风一荡一荡:“你还知道睡觉,一会儿怎么走。”
“真急啊,我刚睡醒。”弘兴安回驳一句,看到文伽缩在自己对面,熟睡的脸微微扭曲,好像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等等,秋杏呢?
“她说要出去看看。”白莨用树枝拨动篝火,面色沉然,“把图也拿走了。认路用。”
弘兴安不知道她辩解什么。
秋杏不是那种随便就出去的人,因为出去很容易暴露目标,而躲在山洞里目前其实最安全。过往逃走的奴婢大多都是一条道走到黑,至少被捉回来的都这样。太急于逃离,可是跑得过那些伙食足的家丁士旅或是膘肥体壮的马匹吗?
她也私下里这么告诫过秋杏。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白莨到底值不值得她付出些微信赖和帮助。
可惜。
那么,秋杏去哪了?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弘兴安心中划过一线杀机。
很明显,食物不够,这一带鼹鼠野兔什么的倒是彻彻底底的原住民,白莨比秋杏强势,语言攻势下也只有逼迫秋杏出去找食物才能有点道理。
毕竟白莨在装自己腿有点疼。
刚开始逃的时候,白莨“我腿有点筋疼”如此抱怨,可是她跑起来倒还是虎虎生风的,早早打了铺垫,为的就是以后找食物什么的可以推脱掉。
已经是来到大漠的第三天,她们遵循了弘兴安的意见,按兵不动,因为徐府一定会先派人去城口和士营那边捎信,遇见可疑人士立马扭送捆绑起来,以后徐府再来领人。这已经是一套成熟的捉拿体系。
弘兴安当然不会选择羊入虎口,而且一旦被抓,徐府为了杀鸡儆猴,她们还都是外院奴婢,没背景没靠山,铁定都被扔到士营当士姬了。那时就彻底完了。
所以弘兴安其实心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混进胡人堆里。
*
秋杏追也追不到兔子,累的双手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心里不爽,白莨说话太难听,口口声声“你以前跟过蛮胡人吧,蛮胡人是不是比中原人强”“那你应该特别喜欢胡人吧。”极尽讽刺。
在大兴朝刚刚被胡人占了北边的时局下,秋杏也不想被扣上个“媚胡”的帽子。
狠狠踩地面出气,眼睛又迷进了沙子,秋杏握着手中的图,陡然怀疑起自己的本心——其实...自己一个人带着图出来,直接走掉也没问题吧?虽然以前很多人都被捉回去了,但夕颜说过单枪匹马也有胜算啊?
*
赵貘的一支骑兵穿过荒野,直取南下士支部首级,来到徐府所在的埋州,原来的山前城改名叫埋州,是北边两朝皇帝一同签字画押决定的,这个丧气的地方名字被南方兴朝的士族们写文章拼命嘲笑过。
骑兵快马加鞭,所到之处人烟基本稀少,男人倒霉的要被拉过去强行当伙夫饲夫,女人倒霉的可想而知,一般人都是避开的——毕竟都是胡人,都是“蛮荒野人”“不知礼仪,不明衣冠”。
当兵的路过不稀奇,北边的胡人士队更是三天一路过,五天一游行。
不知为何再没回来过的秋杏,以及已经拉着胆小怕事的文伽结成小团体,死命跟着就是不肯分开逃走的白莨。弘兴安有些心累。
但是也释然了。从小到大,她每次都是习惯于人心,安溺于叵测。算计,是战乱年代最常见的救命药。
又一天,靠着吃植物强撑,弘兴安故意往胡人地界靠,那边起码徐府的人不敢去,到时自有脱逃法。赵貘的士队从北边来,打着北朝胡张政权的旗号,一看就是朝廷支士,却是在哨卡之前的山头扎营,和弘兴安等三人“恰好”撞上。
这个“恰好”是弘兴安费劲口舌哄骗剩下两人走的路线。
她们前脚刚走,山洞那一片就被徐府的僮仆士搜找一番,又往哨卡那边寻人去了。
赵貘的士队停在三面环山的山头,弘兴安一望见夕阳那边炊火点点,立马将身体陷进矮灌木里,朝另外两人招手:“快.藏起来。”
士队不是常人,士营外大活人走来走去轻易就容易被当成乱党一箭射死。
“我们完了!碰上胡人了!”文伽抖若筛糠。
“莫慌。其实胡人士队里多半都是兴朝人的,”弘兴安的说法得到了白莨的肯定,“所以没什么好怕的,稳住,听我的,就不会死,也不会被.....”
目及之处,士营那边有稍微鲜亮点颜色的衣裳,但也不是大红大紫五颜六色,不过是比较士营的暗铁色,多了一抹灰色就很显眼。
太远,看不清是男是女,但弘兴安想起以前听人说的营姬,现在申时,正是饭点,那些鲜亮衣裳很快也隐没了,一窝蜂的士兵聚在一处营边。
炊饭的香气随风飘荡,弘兴安手指捏断一截树枝,咬咬牙:“等天黑。”
“等到啥时候,咱们还是快走吧....”文伽少见的心直口快起来。
“可以。你想走就走,但是我不会走。我觉得这里起码安全点。”
文伽用“你在逗我”的眼神扫了眼弘兴安和白莨,揪揪衣衫:“我宁愿自己走。谢过了。”脚步匆匆地逃离此地。
弘兴安还没说什么,白莨清清嗓子,低声道:“我比较信你。别想把我甩开。”
*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域有一种马,叫赛的卢,雪亮白的毛儿,跑起来蹭蹭蹭,寻常战马都望不到它后蹄。”
“有那么厉害?”
“当真有那么厉害。”
赵貘歪着头不屑地翘起一条腿,锃亮的泥铁士靴还附着羽枝小刀,身上更是无一处不寒光凛冽。埋州除了大门大户,普通人都扎堆拥簇在门阀四周,这里是人烟稀少的。也因此赵貘心里想着别的事,越想心里越痒痒。
比如莺莺燕燕,比如环臂娇娥。
“啧,咱们别说马了,聊聊娘们儿吧。”赵貘盘起腿来,双手握在一起,有些孩子气地击掌道。
赵貘才十八。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十四岁就上战场,唯独他被娇惯一点。
还未弱冠就继承了士队,着实让人眼红,比如坐在赵貘对面的山羊胡,赵貘的二叔父,酷爱驳论,也就是酷爱和别人文雅着吵架,这是一方面,对权力的渴望又是一方面。
“侄儿已经有了两房侍妾,可是还未有正妻在侧,有中意的吗?”山羊胡无聊地敲敲佩剑,锃锃作响。
“无。”
赵貘眯着眼睛,又十分贪婪地说:“想要。”
“想要兴朝女,还是本家女?”本家女指的就是他们所属的述胡,述胡女子近年来和兴朝女子衣着都差不多了,除了长相因为基数问题比之不上,但也有点述胡本族推崇的刚强气质,所以山羊胡有点在意。
如果是述胡就好办,如果是兴朝女,山羊胡没几个能联姻用的。
赵貘很得张庆帝赏识,伤势未愈就提枪上马,赢了之后戴花游街,贵族门阀争先恐后地请客吃饭送礼,如日中天。
“本家身体可刚,外族肌肤白。”
赵貘沉思又沉吟,抬起头时露出草原上羚羊喝水的表情,双眼直盯地面,睫毛微颤,抬起左手,手掌朝外,手背上两条伤疤对着他自己。
青年伸出食指和中指:“就不能娶两个夫人?我族本就无妻妾之分,何必学着兴朝搞这些?”赵貘把头歪向一边,“何况分的清楚,还不都是一个男人配多个女人,一样嘛。”
山羊胡弹指一笑:“你去和坍乎说。”
“坍乎可是一国之君,我哪敢啊!”赵貘装作烦恼的样子抱住脑袋,又突然放下手,一脸狡猾地说:“不过娶夫人当真要本族女子啊,二叔父不也清楚吗,现在我族哪有娶外族女做夫人的....啊、莫不是......”
“一谈到娘们儿你话就多了。”山羊胡捻捻胡子,把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张开嘴哈了一下,“你懂了?我族学兴朝搞妻妾之分,还不是为了我族血脉和后嗣之团结?外族女是绝对不行当夫人的,我就这么一问,你还当真以为可以二选其一?”
“没有两全法。”弘兴安把草叶囫囵吞下,舌头舔舔牙床,“我们必得混进其中。”
“啊。”白莨眼神凶狠起来,“你玩我?”
弘兴安马上瞪眼看过去,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我也是和你一样的逃奴,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是你不要想着算计我。哈,你肯定会算计我的嘛。秋杏的出走,还有文伽,她那么懦弱,怎么可能一见到胡人就那么果断地离开呢。”
“你早早地就跟她散播各种胡人野蛮的事迹了,不过不是在这段时间,是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和胡人好过的秋杏的时候。”
“是吧?”弘兴安目光如狼,“你敢推我入火坑,我必拉着你的手不放,大不了同死,懂么?”
白莨本来还伪装一点笑意,听了这一席话之后,面色也变得冷然起来。
“......”
寂静之后,她偏过头不语。弘兴安看着远方,等她反应,片刻后白莨挤出一句:“我也是。”
“你究竟有什么计划?”白莨再一次问。
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思都了解了的、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的同伴。
“真糟心。”弘兴安道,“你看,他们定是皇城来的士队,此地是皇家地盘,很稳,没必要在此驻扎,这一定是一些拥兵自重的胡人将领。”
白莨道:“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啊。”
“我打算,夜袭哨卡的官员。”
“什么?!”
“低声。我是说,你一点都不懂朝堂规律吗?没听过传奇小说讲的?一队士人敢擅自驻扎在此,哨卡那边一定通知官宦人家,一定会派官员去士营联络一下的。我们现在就是锅里的包子,只能掀开锅盖,必须制造混乱,方可脱身。”
白莨沉默一会儿:“你真是疯了。”她是真的想不到弘兴安居然还有这种计谋,以前真是没怎么注意安全现在一看真是不一样。自己完全被比下去不说,还被直接操纵了——她是这么觉得的,颇为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索性弘兴安也懒得管她怎么去想,只关注眼前的事,懒得和她计较。
“信不信,由你。帮不帮,自己考虑好。”
“我们....”白莨把话咽下,她已经知道,没办法再拖了。必须拿出行动。已经饿了这么多天,她们俩天天啃树皮草叶度日,偶尔看见昆虫都咽口水,本来可以追杀野兔,但是那样必然会搞出动静留下痕迹,以后就会被抓住扔进士营,以后就彻底完了。
是夜,弘兴安和白莨早就用这大漠的火石,树枝,藤条编作绳,许多石头,做了许多可以点火后扔下山谷冒出一大片火花的燃物。终于,哨卡派来了官兵,此时已经是又过了三日,两人的肚子早都叫都叫不出来的虚脱,幸好还有水喝,幸好临行前各自偷偷在外院水井取了很多水备用。
点燃了火把,一路慢腾腾行驶的官兵,其实都骑着马,但和走路速度没区别,慢悠悠地到了士营前,白莨用眼神示意,弘兴安摇头:“还不是时候。”一双眼睛像黑夜里的星子闪烁不定地观察着各处。
“士营必定重兵把守,你看那边山岗,都埋伏着士兵,肯定也都备有弓箭。我们自己下去混进士营肯定会被箭射死,最好的办法是让这些士兵自动跑来咱们所在的山岗。”弘兴安又强调一遍,白莨道:“你想的容易,怎么做?”
“你我旧识一场,我问你,以前一直在南边待着?下过水没有?”弘兴安微微一笑。
白莨有些呆怔:“我可是湖边人士,可惜当初被抓来时是旱地上,要是他们在河里追我,淹死的一定是他们。”
“好身手。”弘兴安淡淡扫向别处,心下确定了什么,那边哨卡士官刚刚全部下马,进去士营,马匹的长嘶还听得到,弘兴安立马将燃物高高投下,她们所在之地比士营高,但地势险要,士营驻扎不了,赵貘的士队也不担心崎岖之地有什么伏兵:皇家地界,怎么可能有敌士呢?
火星刺啦刺啦响,冒出的缕缕浓烟熏开火花,四处缭绕,不断被投下的长长的着火藤蔓,尾端都绑着石块,又快又狠地砸向更远处,间杂着撕下的麻布条,在夜空中曲曲燃烧,滚下山坡,山坡底下是一片树林,很快烧成了一片显著的火海。
算得上丛林火灾了。
丛林火灾着火还不快?不到一分钟就烧的亮闪闪的,守兵还没给所有马匹都拴上,就见这些马匹被那边火灾地吹来的北风拂面之后,个个疯狂起来,前蹄乱动后蹄挣扎,他们刚骂了一句“贱蹄子”还没栓紧的马就咧开步子飞快跑向火灾地。
香气。
山岗里的灌木,里面生长着马匹爱吃的又水润又糙牙的无名草,弘兴安吃这些玩意度日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她被绑架来的时候,那些士兵给马喂的不就是这种草?一样是三片叶子,竖开有牙口,叶齿滚边形,马嚼起来跟抽烟管似的,腮帮子活动速度明显加快,后来士兵要离开的时候马都咬住士兵衣服,差点把衣服撕裂,眼睛都有点发红,士兵不继续喂食,马群气的喝水的时候舌头像鞭子一样用力甩水槽。
训练过的战马尚且疯狂如此,哨官养的懒洋洋马匹能受得了这玩意的气味冲击?弘兴安考虑过,是否北方骑兵如此牛掰,就跟这种喂马的食物有一点关系?
毕竟骑兵的“兵”,南北都差不多,重点在“骑”上。南边的马要么干瘦要么肥肉满身,而且基数太小,这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情。传言皇帝甚至考虑过让骑兵都骑驴或者骡子应战,当然最后不了了之。
她在山洞点篝火的时候试过把这草大片地扔进火里,冒出来的大股浓烟参杂着更多这种草的味儿,熏的秋杏挤眉弄眼地咳嗽,文伽直接跑到山洞外躲避,人是受不了这种味道的,但马受得了。
这对马来说,跟烤羊肉串有什么区别?
万事俱备,北风也一直在。
赵貘士营里此刻干什么的都有,谁说训练良好的士兵就永远整装待发,在这时代,大部分士兵的常态都是吃吃喝喝,赌赌嫖嫖,将领只关注打仗素质,不关心生活作风。
南方兴朝还好点,士官管一管,士兵也能自律点,北方胡人士官的带领下,全都像放养的动物,常态永远乱糟糟一片。
以至于,丛林火灾,马匹群体发疯,他们愣了好一会儿,人还没凑齐,“毕竟不是和敌士打仗,急个毛”这般的思想,以及长年累月去南朝绑架人口,总是面对手无寸铁的民众、战斗力为五的南朝骑兵,积累下来的惰性,有人甚至喊着“马跑去又会跑回来的啊,反正不是战马是官员自己养的马,为毛让我们去帮着取回来?”
赵貘更是不把这当回事。
丛林火灾。嗯,然后呢?这是副官的事,不要来烦我知道吗?
马匹丢失的哨卡属官则是“要么取回来,要么让哨卡再送马过来啊”
北边最不缺的是什么?马啊。
但是,赵貘身边的大少卫不能放任不管:“南大漠因为火石丛生,火灾的确易发,但......为何今日火灾更甚壮观?”他虽是兴朝人,依然说胡语,还说的非常好,旁边负责翻译的也不在,哨卡的兴朝人属官都已学过述胡的语言。
弘兴安瞄着马匹疯了一样来了,连忙朝对面白莨所在的山岗挥手,火光下白莨勉强看得到一个点在晃动,知道是弘兴安了。刚才弘兴安扔完燃物立马跑到对面,这是她们计划的一部分,白莨才不至于跟着一起去。她早就认定弘兴安是个心机女。
但是......
“拉——”弘兴安自顾自打气般的扯起绑在石头上的藤绳,身体靠在石头上,深呼吸,马来了,不知道白莨那边行不行。
猪队友是不能允许的。白莨如果这件事能做好,她就带着白莨一起走——尽管她讨厌总是满嘴“谁谁和胡人好过,真贱”的白莨。
马蹄四散尘土,漫漫燃烧的杂草冒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卒营那边是一片黯黯的黑色,正在准备派骑兵过来看看,灭火是不可能灭火的,水本来就少,怎么能浪费呢。他们打算的是爬上山顶把石头推下去,用拍打法灭火,这里的哨卡卒官应对这种大漠火灾很熟练。
白莨被告知的是“拦起藤绳绊倒马匹,跑来的一定是哨卡那边的马,还没栓紧,一定有足够人骑的装备和驱马的鞭子,绊倒马之后,马就会栽到早就挖好的坑里,用藤绳套着马头稍微固定,趁机上马”。
——怎样不被追赶,一旦被发现,被追赶,就注定了失败。
——骑马呗。
马比人快,疾马奔驰,马上的人很少会被箭射中的。
马在奔跑时候前后蹄一起奔跃,如果是养尊处优的男男女女来做这种藤绳拦马的事,必然会这样那样的失败,甚至自己倒地都没力气拽住特别硌手的藤绳,没有握藤的经验,没干过粗活,细皮嫩肉也很容易被划伤。
这逻辑对天天干力气活的奴婢不适用。
肌肉哪有那么好长,瘦骨伶仃的身躯下每一块皮肉都蕴含着力气,尤其藤绳还紧紧捆绑在石头上。
“知道怎么编绳又快又结实吗?”
“怎么做?”
“嘿嘿,只要你不怕手指磨伤出血,都能做到。”
在南朝教过弘兴安编绳的女婢曾这么说过。
弘兴安全部被藤条划伤的手指紧紧握住藤绳,最好的办法是顺着编绳的纹路、大拇指压在四指上,四指紧紧横向按住,最难划伤手掌——如此紧紧拉了起来。
绳子紧紧绷了起来,空气随之震荡,沙土飞扬而起,马是不会傻傻奔向火焰里的,它们抄了近路,循着味道来找没起火的干草,远远的马蹄声像铁链狠狠抽打在地上。
弘兴安选择这时候是有原因的,哨官的马疏于锻炼,也比较温顺,战马的话她俩肯定是会被踩死的,何谈骑上?官马反倒不像战马那么认主和凶猛。
一匹黑鬃毛的马的蹄子像一把镰刀狠狠割向了绳子,弘兴安两腿猛地跨开,深吸口气,双臂用力拽住绳子,后背紧紧抵在有棱有角的坚石上,目光像鹰隼扫视一下紧随其后的马,一共四匹,黑马之后是一匹棕马,果然都有公有母。
弘兴安感到手掌像被钩针勾过一样,钻心的麻,她坚持到第四匹马也绊进坑里,大片沙尘溅起,她连忙闭上眼睛,绳子那边白莨也没松手,弘兴安勾起嘴角,冷汗滚下额头,两边同时松开手,弘兴安和白莨的手都遭受不小的残害,所幸都是细微小伤。
握拳在袖,弘兴安连忙跑回山岗那边,白莨在那边已经爬上了树,四匹马都怼进浅坑,两匹马压着两匹马,弘兴安跑的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主要是太饿导致体力耗费的快,她三两下爬上树,双腿夹住树干,白莨正对着手掌怜惜地吹气:“你可真是......哎,你那边行了没?”
弘兴安点头,虽然手疼但眉毛稍微舒展:“当然。”
浅坑底下埋着火石,马匹挣扎起了一点火,受惯性影响,四匹马起来后都疯了似的四散奔逃,受地形影响,马选择原路返回,受风力影响,马身上的火因为速度太快像丝绸一样燎了起来。
“啊——啊——火!”
正骑在兴女营伎身上的士兵双目圆睁,愣愣地看着帐篷一角绽开火花,火舌一路舔到房梁,像述胡等族占领兴朝国土的速度。
弘兴安没想到,这四匹马的作用比自己预想都大。原本来追赶马匹的都是哨卡那里的常规骑兵,不是赵貘的卒队,一看马着火回来,还没转弯就被火马踩住,火传染火的速度是最快的,帐篷那里的地面还都是干草地,顿时燎原之势蔓延了满眼。
白莨道:“这....咱们什么时候能进胡人卒队假装伙夫啊?”
——我骗你的,要装也要装成士兵。
为了不让白莨在计划前就各种“这不行,这太危险”,才说成了伙夫。
弘兴安原话是要“扰乱胡人视线和阵营”,但她本意其实是,直接破坏这支卒队。
【当初被你们绑架来的仇,我终于报了?】
弘兴安魇足地看着远处的大火。
卒营灭火当然要用水来灭了。灭火的群众乱七八糟,混入其中还不方便?只是弘兴安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北风的功劳。她本来抱着不会成功的想法,想着这些马可能就是爬出来继续吃草,因为火石摩擦起火也要有技巧。
她本来还是打算趁它们吃草的时候套牢马头,骑上就跑,骑上马之后再从山顶往下丢燃物烧卒营。
没想到这么顺利。
白莨不爽,本就被弘兴安这么摆布,看着卒营那边着火更加不愿意:“可是,他们会生气的啊,胡人生气了,你我还有好果子吃?”
夜空吞没了火映照的影子,低低地俯视从门阀那边派来的、哨卡那边过去的、自己忙乱十分的卒营,满天的星星兀自闪烁。
弘兴安还是有点不相信的。
语言上和胡人不共戴天,行动上对胡人言听计从也就罢了。生死存亡之际,“胡人生气了,你我还有好果子吃?”是什么鬼啊?
她注视着白莨摇头道:“你我现在就是胡人的鱼肉,不管怎么被抓住就是个完,胡人生气?我还生气呢。”
北边的兴朝人不生气已好久了,连自己该不该生气都不知道了。
“这帮亡国奴和敌卒天天跳来跳去,擅自把我们当奴婢,还不给月钱,最该生气的是我们才对吧。”弘兴安懒得再说。
大火攻天,天淡淡观火。火势曲曲折折闹了一阵,逐渐消化开,赵貘和一众属官灰头土脸地从卒营出来,迫不及待骑上马,这是卒营老规矩了:卒营着火,卒官先把马骑上,嘴上说是为了应对突发状况,实际上是卒营出了什么差子最容易跑路活命。
被卒营绑架过来免费给做饭的伙夫、哨卡那边派来免费给喂马的马夫、不知从哪绑架来的免费营伎在地上乱跑作一团。但是卒营从来都有应对办法,即使着火了也不能允许外人混进来,不然还成何体统,随便就能乱了阵脚。每人的衣裤都是标配的。
弘兴安和白莨合力从背后接连掐死两个看起来比较瘦弱的士兵,就地把人扔进着火的帐篷里,衣服换了,火光窜天,很多人都是衣服还没穿好就出来逃命,两个少女也不甚在意自己换衣期间露大腿的事,一边脱掉衣服扔进火里助长火势,一边三两下换上冠帽衣裳。
两人这才大摇大摆出入在卒营的中心地带,这才有机会勒晕马夫,绑在一边,把第三马厩的马全部解放出来。
第一和第二马厩早都有重兵把守,以防马匹出事,她俩还算快的,还能赶上第三马厩没士兵来管。
火在焦灼,那边北风十分加急地送来了美餐的信,被放开套索的战马获得莫名其妙的自由,先是举目互相展望,都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白莨僵直着身躯,刚才一时着急,没来得及问,就被弘兴安吆喝着一同换上卒服,现在才觉出不对。羊披上狼皮,自己有点打颤。
弘兴安则是一门心思在马厩里扒出一堆干草和两块马粪,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甚至还有点催促地将一块马粪放到白莨手中:“快,涂身上。”
白莨一瞬觉得不可思议,一瞬又明白过来,但下手还是不及弘兴安那么大胆,草草抹了两下,被臭的连忙将马粪扔掉。
她又吐吐舌头道:“你别拿那些草,说不定都、哎呀,马尿都肯定沾过。”
“那也比徐府的鸭圈味儿让人闻出来强。”弘兴安猛吸一口气,立马闭气,把那些肮脏的东西在身上狠狠蹭了两下,终于扔到一边,又在马厩柱子上狠狠蹭了两下身体,弄的像是阻止马匹出逃而狼狈一般。
鸭圈味儿其实都是小的,主要是徐府门第、世家,即使是外院也天天熏香,奢侈浪费就不说了,奴婢身上也总有一股清香。
在卒营里这还得了,分分钟闻出来。就是卒伎都不怎么涂脂抹粉,据坊间传言,每个营伎都有自己的一份心思,想着哪天逃出去,身上没味道才不至于被抓回去,故而习惯成自然。
但太臭也不行,长官让去洗澡,衣服脱了立马暴露是个女人,所以弘兴安狼子野心,四下观望那边来人检查第三马厩,这附近还有帐篷着火的少,里面必定没有人也有衣物,她眼尖,瞄着那群衣衫不整的士兵换衣服是有规律的,连忙拉着白莨去了又一处帐篷里。
白莨狠狠皱着脸:“你身上这——”
“味儿”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弘兴安低声再低声道:“我刚才换衣服时发现,士兵的夹衫都是统一规制,左侧腰窝有三道卒营故意抽的线,一会儿换衣服千万只换外衫等物。”
话音刚落,少女抄起刚才就别在腰间的尖角石头,风也似地冲到一团黑影边上,只听黑暗里连一声闷哼也无,像钢针落进大海里,一个男人的身躯硬邦邦地倒地了。
“你.....?”白莨急忙过去,外面火势依旧猛烈,她们倒还有点喘息余地,可以再随意聊个两句,弘兴安却只是一门心思整那男人的衣服。
把自己沾了马粪的外衫和男人的掉包,又去翻男人旁边的衣物箱,这个刚才还在点着烛台找衣服穿的男人,他的烛台被弘兴安顺势接在手里,又传承给白莨。
“这件应是他的备用袍,你换上。白莨,切记,一会儿那些胡人定会让所有人解开衣带,检查夹衫腰窝处,咱俩的胸倒是都不明显,你千万不要再说兴朝话了。这里的士兵你也看到了,早都说着胡话,异常熟练。”
“我知道呢。这个你不用告诉我。”白莨倒是不着急这个,她们在徐府做奴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是胡语,常来常往也都会了许多,这是不成问题的。
白莨着急走,弘兴安却不,再三检查了,的确只有夹衫有问题,是卒营故意安排的,这才放下心来。另有她俩身份问题,毕竟卒人还要有自己的护牌,但她俩本来也不在卒营久待,而且如果假装自己是卒营本来的编制士兵其实就是死路一条——谁还不认识谁,每部里分化,都是熟面孔。
所以只能装作是卒营抓来没几天的编外卒。所幸赵貘的卒队向来抢掠惯的,编外卒有,都集中在另一营,摸着夜色前行,弘兴安和白莨来到编外卒的马厩那边。
这里倒是战马疲顿,想来不是配备的优良战马,而是优胜劣汰出来的“劣汰”,但也比南朝马匹壮多了,眼睛像铜铃似的左瞪右看。
不多时编外卒这里的长官来了,弘兴安一看远处,果然火都差不多灭了。她俩再慢一点,可能就赶不上。
长官清点人数,清点了一半,把册子扔给副官去清点,他自己被火灾弄的心慌意乱,想喝口奶茶还没得,自己在一边跺脚拍灰。
火势中伤员很多,应是无名草点火起来也非同小可,火势又快又大,燎原的野兽一般,加上滚滚浓烟也熏晕了几个,弘兴安和白莨又都人命在手,清点出来的总人数比起正常人数还少了几个。这也没人去管。
被安排清点人数的是个瘦高男子,胡须还只留了一点,不像别人都胡茬绕嘴,弘兴安和白莨早灰头土脸,黑灯瞎火的也一晃眼就过去了,就是拿烛台凑近照看,也不一定就能发现是女人。清点完毕,果如弘兴安所料,长官喊了两句胡人话,所有人开始整齐划一地宽衣解带,这倒是真正整齐划一的时候了。
一一检查的时候,弘兴安一边双手自然地咧着自己的外袍,任那人检查多出来的三抽线,一边凝着昏黑如鸦的眼睛看着远处,暗暗思量不对。
卒营既然要检查内奸,为何要把这以备检查的放到夹层内衫?
放在腰带处、鞋脚处也可以啊,也不会轻易被人发觉,查起来又快又简单。
想了两转,她明白过来,这也是在检查有无趁乱私藏火器、财物、密信。正好一并查了。这些卒官果真思密周全,不得不防。
检查完毕,蜜蜂似的都开始闲聊,但没聊两句,又都开始就着水盆和卒用糙皂角拧毛巾擦脸洗手,弘兴安和白莨把手洗的干净,脸随便擦了两下,嘴边的灰迹假充胡须。歇了不到一分钟,赵貘等人又骑着马过来了,瞬间噤了声。弘兴安靠着白莨的肩膀,感到白莨肩膀小幅度的不停颤抖。
狼来了。
骑着高头大马,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此刻衣衫散乱、一只手握着马绳,一只手拿着湿毛巾,正在擦自己被烟熏黑的脸。
刚才火马骤然飞奔回来,他们聊天所在正是在一处偏帐,他本和二叔父在偏帐外练剑来着,哨官来了就一同在偏账里,又有本意是一会儿顺路去摸摸营伎,虽然长辈都叫他不要跟营伎混,可能会染上病,但火起,岂能说灭就灭,就是看着玩也好。
却不想靠近了那火马引燃的地方,裆火没着,房顶先着了,赵貘被烧的大惊失措,以为是敌卒来袭,身边又没带多少武器,就一点小佩刀算个毛用,火蛇四处吐信,屏风都烧着了,黑烟滚滚,大少官等人连忙是把赵貘给簇拥出去了。
二叔父山羊胡则是一到安全地带就破口大骂,也不顾及什么驳论、雅言了,骂的程度和马粪不相上下,手下尉官都是狗养的,连一点事也办不好,山羊胡被伺候着匆匆上马,还被马尾巴扫了一下脑袋,气的擦完脸就摔了盆,水溅了一地,恰如赵貘的怒火。
火谁点的?敌卒,当然是敌卒。
“居然使用【以马引火】之招数,不可谓不心机叵测,快快速整卒备,就在今夜,让底下人立马换上全副铠甲,身上脏的拿桶水浇洗一下,一刻之后速速南下,片刻不等,有违者死。”
赵貘说着,把毛巾狠狠捏在手指间,骨节格格作响:“中少卫齐呐的后队,再加上编外卒,全数在附近搜罗可疑人员,一旦发现,全部扭送到这里的道官,狠狠彻查!那些兴人家族,让道官一个不漏的全都给我彻查!”
他这边说着,令官连忙抄写卒令,分发下去各部。
就算是将卒,也只是区区一武官,怎么有权力指使地方官彻查地方世族?
这个逻辑只在南边的兴朝行得通。
何况赵貘一代顶花头筹将卒,京官,手下卒队何其壮观人数,就是今晚的火灾,也不过烧了一小片他卒队的衣角。怪只怪这次赵貘带的人太少,不过几千人的一支卒队南下,路过埋州而已,居然被“火攻暗算”,吃了这一小场闷亏,虽是小打小闹,也挂不上脸,说出去就是一桩笑料。
于情于理,地方官自己都会上赶着彻查。
赵貘喜欢凡事亲力亲为,在编外卒审视一下,象征性地看看敌卒是否混入其中,自己也亲自过来一趟,却不下马,慢慢扫视众人,编外卒说到底都是打仗的时候卒队可以随时扔出去的棋子,倒也无甚候补之说。
弘兴安在暗处紧紧握住白莨的手,给她一点安全感。
几千人的队伍,将卒能都认识谁是谁?
不可能的。
弘兴安看赵貘调转马头回去,兀自轻佻一笑。夜色愈加浓重,哨官不敢耽搁,赵貘说什么是什么,不敢拦着,说句话都不敢,在一边立着,怕自己被扣个“敌卒”的帽子。
除了本来就是垫后的两支,还有所有编外卒,剩下的卒队全数盔甲武器带足,营伎都给关到木笼里防止逃跑,用马运着盖上布的笼车,伙夫马夫挑夫等随卒而行,趁着夜色点燃火把,直接过了埋州安县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