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度化
作者:
福多多 更新:2021-08-08 09:52 字数:6037
落雪蹙眉,给了蝰蛇一个眼神,蝰蛇明了,上前意图搜查圆嗔,却被秦锦喝止。
“蝰蛇你做什么?”
“属下是怕此人来路不明。”蝰蛇忙后退说道。
“人家是佛门中人。”秦锦对圆嗔笑了笑,随后对蝰蛇说道,“不可不敬。”然后她又对圆嗔说道,“大师不要怪罪才是。”
“郡主金枝玉叶,这位施主只是克尽本分。贫僧不会怪罪。”圆嗔平静的说道。
等让进了屋子里面,圆嗔落座,秦锦让剪雨送上了茶水和瓜果,这才问道,“大师怎么会忽然前来?”
“小僧冒昧前来是想和郡主说个故事的。”圆嗔欠身,从容的说道。
这倒是奇怪了。
秦锦饶有兴趣的看着圆嗔。她与圆嗔素无往来,即便知道他前世到后来十分富有盛名,但是也只是看过他的诗词,并没真正见过本人,两人也无交集。圆嗔这一世尚未成名,却也巴巴的跑来找她,还要和她说个故事,真是叫人费解。
“大师说就是了。”秦锦笑道。
“请郡主屏退左右。”圆嗔说道。
“那和尚,你好生无礼!”这下就连清泉都看不下去了,呵斥道,“你冒昧前来,得我们夫人优待已经是我们夫人的大度,如今还提出这种非分的要求!你太过分了。”
秦锦给了清泉一个安慰的眼神,“我信大师从小结佛缘,心存善念。不会为难于我。你们不要乱说什么。退下吧。”
在场众人虽然心底不平,但是见秦锦都这么说了,也只能鱼贯而出。
落雪却是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落雪你也出去。”秦锦说道。
“属下的职责便是保护夫人。”落雪不为所动,“这位大师来路不明,属下不能随便将夫人与他放在一起。”
“你就在门口看着。若是我有事会喊你。”秦锦笑道,她知道落雪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别人或许好劝,落雪却是难劝。
得了秦锦的再三保证,落雪才不情不愿的走了出去。
她就在门口站定,只要里面的人稍稍有什么不轨行为,她就马上冲进来。
“大师现在可说了吧。”秦锦说道。
圆嗔深深的看了秦锦一眼,念了一声佛号,“郡主果然如同传闻那般,宅心仁厚。”
这是哪里跟哪里?秦锦不明就里。
“郡主对一素昧平生的僧人都能做到真诚以待。小僧今日算是信了郡主的为人了。”圆嗔淡淡的一笑,清秀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恬阔的笑意。
“我实在不明白大师的意思。”秦锦更是觉得奇怪,他冒昧前来求见,说是要讲故事,现在又扯上了她的人品,饶是她一直都是十分的聪慧也彻底被圆嗔给弄懵了。不知道这位大师到底要做什么。
“大师此来,看来并非是要说个故事这么简单。”秦锦正了正颜色,问道,“大师若是有事,便直说吧。”
“不知道郡主可曾听说过,杀身取义之事。”圆嗔淡淡的问道。
“听说过,也看过一些书上写过。”秦锦先是一怔,随后皱眉。这是儒学的说法,不知道为何从一个和尚嘴里说出。
“小僧曾阅读很多书籍,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并非佛语,但是与我佛教之中以身度化为一脉之说。”圆嗔说道。
“如此,大师今日是来度化我的?”秦锦不解的问道。
“非也。”圆嗔摇了摇头,“小僧是来度化另外一个人的。”说完他起身,对着秦锦恭敬的鞠躬,口宣了一句佛号,然后说道,“小僧是来求郡主一件事的。”
“大师不必这么多礼。”秦锦也忙站了起来,一颔首,随后一指边上的椅子,“大师坐下说就是了。只要不是害人,能帮,我尽量帮大师。当然大师也不会让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相信大师的人品。”
一个前世在心中怀念一个人怀念一辈子的高僧,虽然说不是真正的断了爱嗔痴,却也是一个值得叫人敬佩的性情中人。
其实人生在世,又有谁能真正的断了七情六欲呢。
所以在秦锦的心底,倒是觉得圆嗔比那些只知道整日在嘴里挂着悲天悯人的僧人可爱和真实的多。
“不知道大师要我做什么?”秦锦问道。
“原谅。”圆嗔说道,“小僧冒昧前来,便是求郡主原谅一个人。”
“不知道大师让我原谅谁?”秦锦又问道。
“夏烟。”圆嗔说道。
秦锦的眉头一跳,“夏烟?大师认识夏烟?”秦锦本来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这回又猛然站起,用惊诧的目光看着圆嗔。
“不瞒郡主殿下。”圆嗔点了点头,“夏烟姑娘便是贫僧放走的。贫僧今日走入这里,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贫僧这一生自遇到夏烟姑娘之后做了很多错事,犯了很多戒律,但是贫僧却从没后悔过。贫僧曾经十分的厌恶郡主,因为偏听偏信了夏烟姑娘的一面之词。但是这些日子贫僧在京城,混迹市井,与人打听过郡主为人,又与人打听过靖国公府的状况,小僧才知道小僧错了。小僧实在是太单纯好骗。不过小僧还是想度化夏烟姑娘。夏烟姑娘将自身遭遇的起因都算在郡主的身上,所以她想杀死郡主泄恨,小僧曾经来京城便是想办法要刺死郡主的。但是小僧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郡主是好人,但是夏烟姑娘也不是纯粹的恶人。小僧想了很久,决定以己身度化夏烟姑娘,小僧不能杀害一个好郡主,但是也不能眼看着夏烟姑娘为仇恨所蒙蔽,身坠地狱。若是可以小僧愿意以身为代价,换夏烟姑娘一命,还请郡主成全。”
圆嗔到京城之后便听京城百姓如何说萧衍是了不起的英雄,如何带着大家一点点的将流寇驱赶出京。也是萧衍的天隐宗刻意而为,百姓之中如今就连秦锦也一并歌颂,提及泰和郡主都是竖起大拇指来夸赞,他们听说了泰和郡主在边境上带着坤州的百姓抗击柔然人的事迹,又知道了泰和郡主自己办了农场和牧场,只为安置那些受伤的老兵,这些事迹原本在秦锦的眼底都是不值一提的,但是秦锦却是不知道如今她的名声在天隐宗的刻意塑造之下,比之前更盛。百姓只要一提及靖国公府,提及萧衍,提及秦锦,那边是当成大英雄,活菩萨一样的看待。
这些都是萧衍授意的。秦锦的名声与他的是相连的,秦锦的名声越好,对他的助力越大,更何况,秦锦当初做下的这些事情也的确是了不起的。
圆嗔打听了几日,就知道自己是被夏烟的话给骗了,他虽然纯,但是却不蠢,是非黑白他是分的清楚的。
秦锦听完圆嗔的话都已经完全愣住。
她张口结舌了好久,愣是没说出半句话来。
好混乱,让她来捋一捋。
秦锦重新审视了圆嗔好几眼,“大师的意思,你愿意一死换取我对夏烟的原谅?”
“不。”圆嗔摇了摇头,“原谅不原谅夏烟姑娘是郡主的选择。小僧今日来和郡主说这些话,便是想让郡主知道小僧来的原因。小僧愿意替夏烟姑娘承受任何惩罚。即便是千刀万剐,小僧也绝无怨言。但求小僧能唤回夏烟姑娘的良知,化解掉她心中的仇恨与怨怒。”
秦锦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不知道是该赞一声圆嗔仁义呢,还是应该笑他愚蠢呢……
“那大师应该找的人就不是我了。”秦锦落下了面容,“夏烟乃是宫中逃妃,即便要赦免,也是陛下赦免,与我无关。至于你说原谅不原谅这件事情,其实我对夏烟并没什么特别的怨恨。人在这个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我有我的苦恼,夏烟有夏烟的苦恼。我不想说是我大度,但是我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与我并不算相干的人去费神伤力。我不明白为何她要将她今日的苦归结到我的身上,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从未存有害人之心,也无踩踏别人之意,她有今日要怨恨的人并不是我,她或许应该从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夏烟如今已经落到这种田地了,忠义侯夏家诸人也都获罪入狱,相信大师也能有所耳闻。对我来说,夏烟的结局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这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圆嗔听了秦锦的话,又道了一声佛号,“多谢郡主的大度。”他起身,道别。
“慢着。”秦锦叫住了圆嗔。
“郡主还有什么指教?”圆嗔问道。
“你不会接下来要进宫去求陛下原谅夏烟吧?”秦锦好奇的问道。
“是。小僧正有此意。”圆嗔点了点头。
“你……”秦锦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圆嗔说才好,“真是不知死活……”
“小僧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圆嗔平静的说道。“惟愿夏烟姑娘平静安康,能去除心中的执念。放下,便是重生。”
“你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秦锦哭笑不得说道,“听起来是不错,但是,实际上,你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就会被御林军给拦下,你将这些事情说出去,外人只会说你与夏烟存有私情,夏烟即便已经被贬为宫女,也是陛下的人,你就这么到皇宫门口去找陛下,即便陛下大度能饶你,太后也会念及皇家颜面,将你赐死,况且你真的觉得你这样就能度化夏烟了吗?她不会觉得你这么做很傻吗?很可能白白的赔上一条性命,却什么都得不到。”
“小僧自是想过,但是小僧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小僧不怕粉身碎骨。”圆嗔说道,“小僧原本是方外之人,无奈现在已经身入红尘。”他清澈的眼底流过了一份无奈,但是却依然平静。
“你喜欢夏烟?”秦锦好奇的问道。
“是。”圆嗔点了点头,“但是郡主不要误会,小僧对夏烟姑娘敬而爱,并无任何越轨举动。更何况,夏烟姑娘心中无小僧的存在。”他还不忘替夏烟解释一下。
秦锦……
原来前世那个深入圆嗔大师心底的月光女神便是夏烟……漂亮是够漂亮的,可是温婉端方什么的就实在是太扯淡了。
秦锦愣了好一会的神,这才对圆嗔说道,“你坐下吧。”
圆嗔不解的看着秦锦,不过还是依言重新落座。
秦锦单手托腮,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幽幽的问道,“你真的愿意为了夏烟去死?”
“小僧愿意,但是小僧无意害人。”圆嗔淡然说道。
“这些日子你都是和夏烟在一起的?”秦锦问道。
“是。”圆嗔点了点,并无隐瞒,“郡主若是想知道夏烟姑娘的所在,小僧是肯定不会说的。”
“她在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秦锦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出她的下落的。”她又不是萧呈言!
不过想想也蛮过瘾的,萧呈言很可能被一个和尚戴了绿帽子,光是这么一想,秦锦都很想笑出声来。她努力的绷着自己的脸皮,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浮于表面。
“如果让你在佛祖和夏姑娘两者选一,你选谁?”秦锦十分好奇。
“这并不冲突。”圆嗔稍稍的皱眉,不解的问道。“小僧可以一边供奉佛祖,一边照顾夏烟姑娘。”
秦锦……这倒也是……可是总觉得有点别扭。
“我给你一个机会。”秦锦缓缓的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夏烟,只是我觉得很奇怪,如果夏烟看着一个人无怨无悔的为她去死,会不会后悔没有好好的珍惜你。”
圆嗔与她说的那些话对秦锦不是没有触动。
看着圆嗔那张清秀的面容,不知道怎么,她忽然想起了前世的萧衍。
圆嗔前世用了后半生一直在缅怀他心目之中的月光女神,而萧衍呢?
他用自己的一生守着她,看着她,困着她,是不是她曾经也是萧衍的月光女神呢?
以前若是每每触及这个念头,秦锦都会最终嗤之以鼻,而现在看着圆嗔那静谧安详的面容,秦锦的心底越想越不是滋味。
如果萧衍上一世真的是喜欢她的呢?
这真不知道是她的悲哀还是萧衍的悲哀……
由己及人,她是被老天眷顾,所以有了重新活一回的机会,她虽然懵懂,但是还是抓住了萧衍,即便当初她的动机不纯,可是现在,萧衍那么的疼惜她,她也渐渐的爱上了萧衍,既然她都有一次机会重新选择,那么为什么不给夏烟一次机会,不给圆嗔一次机会呢……
如果夏烟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能安安分分的陪着圆嗔一起离开,倒也是一件乐事。
如果夏烟依然一意孤行,那边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秦锦便是本着这么样一个心情,所以才对圆嗔说出那番话来的。
圆嗔的行为在秦锦看来的确是蠢了一点,但是让秦锦感动的是,他现在只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和尚,却为了夏烟能不畏惧他们这些高高在上,手握权柄的人,的确如同圆嗔所说,以他的地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但是他却愿意为了夏烟舍去一身剐。这份情谊,便是坐拥天下也不一定能得到。
秦锦活了两世,看过太多为利往,为利争,为利死的事情,而圆嗔却是补了一份真正的纯在她的心底。让秦锦忽然意识到,这世间其实还是存有真与美的。
夏烟在京城胆战心惊的找寻着圆嗔,京城夜间宵禁,她只能和一群乞丐挤在破房子里,看着那一群睡的横七竖八的汉子,老的少的,夏烟就有一种要吐的感觉。但是她一直强忍着,不是因为这些人赃和臭,而是她一看到这么多男人,她就会在心头浮现出深深的恐惧。
她彻夜不眠,紧张的缩在墙角,无时无刻不期盼天明的到来。那种记忆对于她来说便是如同潮水一样的覆灭,将她一次次的推向毁灭的边缘。
她之所以还没崩溃,只是因为她的心底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身灰布僧袍,会温柔的叫她夏烟姑娘,会在她烦躁不堪的时候念心经。
他念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现在也张口就来。
夏烟的夜晚便是在煎熬与默念心经来抵御煎熬之中度过的。
翌日,她迫不及待的出了破屋子,刚跑上街,就听到了一个消息,泰和郡主遇刺了。
她打听了好久,逢人就打听,泰和郡主遇刺却是平安无事,但是那个刺客却被郡主给抓住。
夏烟骇的全身发抖。
她哆哆嗦嗦的躲避到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自己,背抵在墙壁上,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跑!
夏家如今获罪,她又是逃妃,已经没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圆嗔替她去杀秦锦,如今不成功,被秦锦抓住,迟早会将她给供出来,她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
夏烟手扶着墙壁,双腿发软,她走了好久,才走到了巷子口,朝前,便是阳光能照耀到的地方,而夏烟却止步了。
她看着地上被墙壁遮蔽而在阳光下映出的一道黑色的影子,影子的那边是光灿灿的地面,而她所站的地方却是阴暗的那一边。
只消迈出一步,她就能重新走到阳光下。
可是这一步,她却怎么都卖不出去。
心忽然有种难言的痛,夏烟双手覆面,无声的哭了出来。
她什么都没了。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贵妃,不是侯府的小姐,她什么都不是……
她没了一切……她所熟悉的东西全数给剥除,离她越来越远,这世上多的是人锦上添花,可却没人雪中送炭。
不对,她也不是完全没了一切。
夏烟忽然想起了圆嗔。
她猛然抬起头来,朝前奔出了阴暗的巷子。
她一路飞奔的朝秦锦的家跑去。
直到萧府那小院子的门口,夏烟才止住了脚步。
等停住了,夏烟才猛然惊觉,自己竟然如此莽撞的就来了……
她来这里能做什么?她不会武功,没了权势,还被萧呈言到处通缉……如果被人发现她在这里等待她的下场……啧啧,就连夏烟自己都不敢去想了。
但是她还是脑子一热就来了……
看着院子齐整干净的门前,多小的一个小门户啊,比起夏家那种显赫世家的高门大户,显得寒碜的不得了。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夏烟看着这样的大门,忽然心底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意。
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她是不是也应该像秦锦一样选一个家世并不如她的人嫁了?而不是汲汲营营的一门心思的入宫当皇后。
皇后,呵呵,这个字眼如今对夏烟来说似乎已经很远很远,曾经她已经无限的靠近那个闪烁着耀眼光环的宝座。只差一步,可是那一步却是她此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如今,她已经从云端跌落尘埃,轻贱如尘土。
夏烟苦笑了起来。
她曾经恨死了秦锦。
认为如果不是她的话,自己现在依然是贵妃……
可是这些日子,她一个人无事,一个人也想了很多,回想一下自己的过去,竟是觉得无比的陌生和荒唐。
太后姑姑若是真的想让她当皇后,她应该早就是了。
太后后来对她色厉内荏,即便看起来还是留了情面给她,但是在太后的眼底她分明已经看到了“厌恶”两个字。
就连自己的姑姑都嫌弃自己,她怎么可能当上皇后,即便是那个贵妃的位置只怕也是岌岌可危的。
有句话,当局者迷。
她天天在宫里的时候,被人奉承着,头上还顶着贵妃的头衔,脚下踩着忠义侯府的光环,自是接近她的人形形色色,各怀鬼胎,可是又有几个是真真因为她夏烟的人而接近她的呢……
想起自己被萧呈言掌嘴的时候,那些平日里一个劲和她表忠心,恨不得平日里剥腹开胸,将心都要掏出来给她看的人又在何方?
比起秦锦来,这些人是不是更应该遭她恨一点?
如今她已经落魄成这样了,那些人却依然高床软枕的在宫里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可能想过她半分半毫?
只有圆嗔,在她最落魄的时候结实,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