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特别篇(上)
作者:梦游的诗人      更新:2021-06-07 22:35      字数:10886
  这是发生在圣诞节那天的事情。
  听住在西边的试炼者说,最近曾有人在空间看见了高耸入云的塔。
  空间里不是只有一堆废墟吗,塔什么的实在是稀奇玩意。
  尽管很想亲眼目睹那究竟是怎样的光景,但我现在还在更重要的旅途中,所以只能作罢。
  在之前的试炼中,我与值得信赖的同伴做出了要在空间中相会的承诺,所以现在正在努力完成着这个目标。
  他说他住在曾经名为“日本”的国家中部偏东南的位置,而我一开始被传送到的位置则是亚欧板块的中部,这就意味着我要横跨半个亚洲和一个黄海后才能和他站在同一片陆地上。
  但是这都不算什么,因为我们是重要的同伴啊,只要想到还能再见到他和她们,就让我心跳不已。
  如今我已靠着豹核心硬币走过了陆地,虎鲨核心硬币跨越了海洋,来到了距他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尽管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只要仔细摸索,肯定能再次见到他。
  因为旅途中长途跋涉的疲惫,此前我发胖的体型又重新瘦了回去,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这样那家伙就不会再挑剔什么了吧?
  但是我的计划出了意外!我前进的道路忽然被一道看不见的空气墙挡住啦,连绵不绝的屏障似乎竖着分割开了整个日本。
  想起以前好像也听第五期的前辈说过空间中有着“无法探索的区域”什么的,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大,这样到底要怎么才能到另一边啊!
  难道又要从海里游过去吗?
  无奈之下,我只得折返。就是这个时候,我见到了那个景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地面上散落着一些褪色的装饰球,还有似乎是用来包装礼品盒的陈旧缎带,以及一些深绿色、一簇簇的东西,捡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凋零的松针。
  奇怪,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地上呢,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为了圣诞节做准备一样。
  啊!这么说起来……我曾经遇见过来到空间后就开始一天天计算时间的试炼者,按照他告诉我的时间和我进入空间的时间来看,现在也是一年的年末了,难道说已经到了圣诞节的时候了?
  在现实世界的时候,由于我家是传统家庭,几乎没有过这种西方节日的时候呢。
  正当我四处寻找圣诞树的时候,我见到了塔。
  不同于东方或是西方塔的建筑样式,那座塔的外貌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类型。
  一开始我下意识把那座塔忽略了,只因为它太过巨大了,被我当成了天际背景中的一部分。
  深灰色的塔身几乎与层云下阴暗的天空融为一体,当我在感叹天空中阴影的斜线形状竟然如此规整的时候,才发现了那其实是塔的一部分。
  塔似乎有种威势,仅仅看着它,就感觉那深深没入云端的塔尖似乎随时会倒塌下来。幽暗而古朴的塔身泛着凝重的气息,仿佛不容亵渎的存在。
  看着那梯形上升的形状,我联想到了圣诞树,挺拔于大地之上的圣诞树。
  目光向下移动,我发觉“圣诞树”的下面还均匀地铺散着什么,那是一个个深色的小点,隔着相同的间距,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塔的周边。
  看起来就好像是烧饼上的芝麻粒一样。原谅我总是用食物来形容,谁让我一动脑子里面就会冒出吃的东西呢?
  之所以不用奶油蛋糕上的巧克力碎来形容是因为那些小点的形状是相似的,而且比起随意撒上的芝麻粒,更像是是朝向整齐的芝麻粒。
  为了搞清楚那些小点到底是什么,我走了过去。
  看清的一瞬间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那是一排排跪伏的人!
  并不是尸体、雕刻、塑像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我看见他们跪倒在地,虔诚地亲吻着地面,眼角流出泪水。塔周围的地面与其他地方的废墟不一样,无比平整,且画着瑰丽的纹路,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产物。
  这怎么可能!眼前的人数多到让我怀疑整个空间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多人,而且为什么他们要聚集在这里,做出这种奇怪的事情呢?
  怀揣着深深的畏惧和敬意,我走向了那些宛如殉道者般的人,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仿佛会随着风飘散成零碎的布缕。
  我向其中一个问道:“请、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没有回复,他们之中那肃静的气氛神圣到让人望而生畏,仅仅是看着他们,就会有一种要和他们一起跪伏的冲动。
  好不容易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却连说出来的话都结巴了。
  “那那那座塔到底是什么啊?你你你们又是、又是什么人……?”
  “只要向塔献上你的真心,就能挽救遗憾的失落。”
  一个人说道,他的姿势变都没变,双唇紧贴在地砖上开合着。
  “只要向塔奉上你的忠诚,就能救赎痛心的回首。”
  另一个人跪伏在地面上说道。
  在他们口中那座塔就像是他们信仰的源泉那般,凝聚着他们的崇拜。
  “只要向塔赌上你的觉悟,就能留存将死的残梦。”
  “只要向塔供上你的灵魂,就能消融未结的罪恶。”
  “只要向塔呈上你的智慧,就能弥补一瞬的乌有。”
  “只要向塔搭上你的力量,就能再现渺茫的奇迹。”
  “只要向塔赔上你的热忱,就能破灭无妄的灾祸。”
  “只要……”
  信徒的群体宛如沸腾了一般,此起彼伏的声音形成了海洋,几乎要把我吞没进去。每个人的眼中都喷薄出狂热,歌颂着似乎有着无限魔力的那座塔。
  最后,他们的声音重合成一片,在无法辨析的声潮中,只有一个字眼还是那么清晰。
  他们如同合唱般高颂着:
  “塔————”
  “塔————”
  一股恶寒流经了全身,我想要立即转身离开,远离这群已然癫狂的人。
  连话都不会好好说,故意说得晦涩难懂吓唬人,这群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不动声色地向后慢慢退去。
  见我想要离开,附近一片的信徒全部站了起来,目光死死锁定在我身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
  一个信徒向我走来,一边说道:
  “你,没有错过的遗恨吗?”
  紧接着又有几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我的背后。
  “你就不想挽救曾经失去的东西吗?”
  “你应该想的,因为是在这个世界,你也有未能实现的愿望。”
  “无论是人也好,事物也好,才能也好,理想也好,加入我们,你就能获得一切。”
  犹如梦魇般的声音在我耳旁不断回响,他们蛊惑着我,用最原始的方法。
  我心中泛起了一阵恐慌,不,更确切地说是感觉恶心。
  刚才就在疑惑了,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试炼者吗?不对,试炼者才不会是这种盲信什么破塔的家伙,他们难道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吗?
  “不要在靠近,否则我就要动手了!”
  我从印记中取出腰带,想把他们吓唬走。
  但是他们依旧不动声色地向我靠来,我身边的空地越来越小。
  “我真的会变身的!”
  由于害怕,我激动地说着,把驱动器架在了腰上,从驱动器两侧延伸的条带自动环绕上了我那减肥后变得纤细的腰部。
  “你不需要害怕,只需加入我们就能窥得世间的真理,那些让你悔恨不已的事都能够得到改变,逝去的爱人、亲人都能再次出现在眼前,梦寐以求的物品也能轻易得到,只需要臣服于塔,成为塔的主人的力量,他就能改变我们曾经失去的一切!”
  信徒的口中说着世间最诱惑人的事,企图能够让我也成为他们的一员。我当然也有愿望,我希望自己也有能够保护同伴的力量,我也希望能够拾起错过的青春,我还想再见一次曾经唤醒过我的那个人,我也想再一次站到顶端……
  但绝不是通过这种方式!
  “心愿不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实现又有什么意义!祈求别人来实现心愿,就算实现了那也是虚假的!”
  “愿望难道还分真伪吗?”身披破烂长袍的信徒们说道。
  “塔的力量能够泽惠信仰它的人,但既然有被泽被者,也势必需要启动塔的祭品。如果你不能成为实现愿望的同伴,那就为我们的愿望献身吧。”
  信徒口中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犹如针刺一般让我尤为恐惧。
  我的四周已经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人与人之间多缝隙都被充满了。
  我掏出三枚核心硬币,悲观地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战斗的准备。
  就在此时,一众信徒内部产生了骚动。
  我看向远方,靠近塔的位置,那边的信徒像是在水中投入了一颗烧红的铁球般沸腾了起来。
  接着爆发的光波在人群中散开,无数信徒被掀飞,口中发出了惨剧人寰的叫声。
  我身边的信徒也纷纷转向那边,满是风沙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是愤恨还是悲凉的神色。
  “为什么总是阻止我们,我们明明只是想让所爱的人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他们悲愤地怒号着,像是洪流一般冲向了中心。
  “等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呀?”
  不多时原地就只留下了一头雾水的我,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在和什么战斗吗?
  为了搞清问题的答案,我也跟着跑向中心。虽然现在我可以趁乱赶紧逃走,但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恐怕会一整夜睡不着觉。
  在近到塔在我眼中放大了一倍后,我终于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信徒们已经是哀鸿遍野了。
  中心地区有几个人正在和信徒战斗,他们身上穿着完整的崭新服装,看起来和衣着破烂的信众们完全不同。
  成群的信徒像是要堆积血肉一般向他们冲过去,却只能被压倒性的力量碾碎,那场景就像是无数的蚂蚁被人轻易碾死一般,付出了毫无意义的牺牲。
  “那些人到底是谁啊?”
  站在中间那些实力无比强大,像是斩杀刍狗一般随手杀死塔的信徒的人,在我看来无比可怕,那种杀人好像喝水一般轻描淡写的态度让我反胃。
  信徒们还在持续着飞蛾扑火的行动,尸体已经在塔的前方筑起了成堆的高墙,那是用生命累计出的微缩的塔。
  “必须要保护塔,主人他才能维持我的家人……”
  哭喊声响起,我身边的人们犹如洪流般向几个正在肆意厮杀的人冲去。
  我在其中看见了各种各样的身影,让我明白了,那群信徒并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看见了一把年纪的阿姨,大声喊着儿子的名字,然后冲向虐杀者;一个憔悴到皮包骨头的男人,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成为了满地血块中的一堆;还有撕心裂肺地高喊着“毁掉塔就是要杀了我女儿啊”的老父亲,跪下来苦苦哀求着那几个人不要再靠近塔。
  他们也只是希望自己爱的人能活着的悲惨之人。
  等到察觉时,我已经不由自主地冲了上去,没法再对这幅惨不忍睹的画面无动于衷了,我的心中涌动着哀愁,充满了对信徒们的怜悯。
  “住手啊!”
  迅速插入了鹰虎蝗的核心硬币,我完成了变身,冲向了其中一个正在肆意杀戮信徒的人。
  对方显然注意到了我,但是并没有停下对信徒的杀戮,我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挥出了一拳。
  他看着靠近的我,随手就化解了我的全力一击,然后又杀起了成排靠近的信徒。
  血液从信徒们两半的身体中迸发到我的脸上,我跌坐在残缺不全的尸体中间,死去的人们脸上还保留着死前一刻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也是人啊!”
  悲愤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我痛心地看着人们不断化为尸骸。我嘶吼了起来,冲向那个人不断发动攻击,逼得他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
  “年轻的试炼者吗?难道你也是信了他们的鬼话,打算和他们一起保护这个所谓能实现心愿的塔?我劝你别再来碍事了,虽然任务内容不包含这一项,但你再多事我就杀了你!”
  他居高临下地说着,我注意到他的脸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皱纹在似乎包含着无数的过往。
  对方的危险等级凭我根本无法看出来,但我还是拼命控制住发抖的双腿没有转身逃跑,正面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也是试炼者吗?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对方从鼻子中发出了不屑的轻哼,“他们不过是世界的蛆虫罢了,为了自己的幸福随意牺牲别人,那座破塔的主人用低劣的手段收服了无数人心,然后在世界间不断游移,带来了无数的灾难和错乱,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啊。如今似乎受到两个世界方向上的影响处于一个平衡状态,终于被我们逮到了!”
  “这……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可是在尽力维持时空的秩序啊,就工作类型上划分,也就是新•时空管理局。倒是你,知道的太多可没什么好下场。”
  “新……时间……管理局?”
  正当我重复着对方口中这个晦涩难懂的字眼时,感觉忽然被抓住,扔到了一边。
  回头一看,原来是自称管理局的家伙的同伴,那家伙对他喊道:
  “喂,隆翼,差不多要准备攻塔了!”
  其他的“管理局”们也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信徒一方惴惴不安起来,但就算他们哭天抢地,也依旧不是管理局的对手,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不断扩散开来。
  我被夹在两群人中间,进退维谷。
  “你们要毁掉塔吗?但是……这座塔就是这群人的希望,如果你们毁掉塔,他们也会活不下去!”
  “无所谓,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行尸走肉,已经腐烂到心里了。”叫做隆翼的男人轻蔑地笑着,转身向着塔的方向。
  信徒们看着他们的行为,哀嚎声忽然停止了,他们纷纷面向塔的方向,然后跪了下去。
  低语声沿着地面蠕动,凝固的黑暗像是波动般活跃了起来。
  那似乎是发自黑暗本源的声音,信徒们宛如要将心脏榨出血一般低声祈求着。
  “主人——”“主人——”“请降临——”
  声声躁动浪潮不断冲击着我的心口,就想身体里有无数小虫在爬动一般让人感到不快。
  “糟了,隆翼,那家伙要出来了!”
  隆翼的同伴这么说道。
  出来?什么东西会出来?
  我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下,准备迎接接下来会出现的事物,我决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为之惊慌。
  从塔的中心传出了声音,如同可见的音波一般由中心向四周散开。
  “来自远方的客人,为何要以这种方式同我们见面呢?若你们想进入塔中,不妨先与我订下契约,我可以给予你们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礼物。”
  随着这个声音,匍匐在地面上的一众教徒瞬间陷入了冰点般的静默中。
  “如果还需要愿望,我们早就不必到处修补时空的裂缝和铲除像你们这样的渣滓了!”
  一个管理局的家伙肆无忌惮地说着。
  “是吗?这样啊。”塔的声音毫无惋惜,“那就不得不结算你们在此造次的罪恶了,威胁到塔本身,就等于断绝了我等一众人的希望,我们的一切都要靠这座塔来维持,因此你们……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跪伏的信徒重复着最后的话,犹如歌颂塔的和声一般。
  “嘁,要来了吗?”隆翼和他的同伴们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尽管发誓就算看到了三人高的草莓芭菲还是会说话的飞行甜甜圈都不会再惊讶,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还是让我失声叫了出来。
  前方三百米范围内的信徒身上忽然喷薄而出翻涌的黑汽,淡淡的水汽凝聚在一起,形成了雾,而覆盖大地的黑雾一齐流动了起来,逐渐浸没伏在地面上的躯体,变成了奔腾的黑潮。
  那些身体中冒出黑汽的信徒痛苦难耐地惨叫了起来,抱住头颅在地面上拼死扭动身体,从耳孔和眼睛中都流出了散发恶臭气味的粘液,面色憋得青紫,起起伏伏的滑稽模样就像是要把自己肢解然后吃下去一般。
  “喂,你们……”我担忧地走向一个人身边,拍向他的肩膀。
  在我触碰到他的一瞬间,肩膀瓦解了,变成了数个肉块摔在地上,发出了玻璃碎裂般的响声。他尖叫着嘶吼着,焦躁的喘息声和神志不清的痛叫混在一起。
  地面的肉块很快开始皱缩融化,流出汤水,然后长出芽叶一般的肉苗,迎风晃动,接着他全身的结构都开始崩塌,变成软塌塌的一滩,眼珠,鼻子,嘴这些构造从早已塌下去的脸部向下滑去。皮肤好似格外沉重,下坠的时候从身体上剥落,粉红色颤动的嫩肉暴露在了空气中。
  不只是他,周遭一片的信徒全部产生了如此的异变。
  我还是没能控制住,吐了出来。
  流向塔方向的大面积黑潮流过,吞没了他们的身体。待黑潮流去,地面已是一片洁净,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奇怪的事情。地砖上奇怪的铭纹好似眼睛一样,嬉笑嘲弄着我。
  我精神恍惚地抬起头,看着黑雾中隐约透出的物体,那淡淡的剪影让我联想起无比熟悉的东西,只是剪影参差不齐的轮廓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那是驯鹿……还有雪橇?”
  从散去的黑潮中显露的那东西否认了我的猜想,那不过是具有相似形态的物体罢了。
  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物体,那是来自地狱深处,丑陋与形秽的结合体。
  用多人的身体糅合而成,散发令人作呕的异臭的巨大驯鹿站立在空无一人处,它的身体由无数骸骨搭建而成,暗红色的粘滞物搭在骨骼与骨骼之间,随着内部的扩张(我姑且认为那是呼吸)而拉长膨胀,无数细碎的毛发挂在骨头表面,稀疏地散布身体各处,那是死人的头发。
  驯鹿的眼睛是无数眼球的结合体,来自信徒的眼球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簇鱼卵般的东西,黑色的瞳孔在空洞的眼白中流动,看向不同的方向。驯鹿的大角由几个纠缠在一起的完整人骨构成,这些骨架保留着临死前一刻挣扎的动态,手臂和腿脚向空中扭曲地伸出。就连挂在驯鹿脖子上的铃铛也是由头骨做成的,随着驯鹿的走动,湿答答的脏器就在空荡的头骨内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复杂的驯鹿相比,雪橇的构造就简单得多,仅仅只是由骸骨构成了框架,然后在框架上蒙上了一层皮。皮似乎是拼凑而成的,皮质细腻,毫无褶皱,在皮的白色、黄色、褐色和黑色区域间有着明显的接合线,每一块皮都有着颜色的差异,但整体的色调有些偏黄,就像是放在太阳下晒干形成的颜色,更增添了一股陈旧感。
  那不像是人世产物的外貌几乎将我压垮,究竟是什么样的圣诞老人才会乘上外貌如此恐怖的工具呢?
  与我的反应不同,管理局的人显然要淡然许多,但依旧是掩饰不住地厌恶。
  “不管看几次这玩意都还是一样恶心啊!”
  “献祭人命造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去?”
  “虽说是工作,不过我是真心希望这破塔能赶紧他妈的毁灭!”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从匪夷所思的位置取出了什么,在我惊诧地望着他们的时候完成了变身。
  他们变身成了各种各样的假面骑士……是试炼者吗?!
  与此相对的,雪橇车的周围,也从地砖中浮现出了成群的怪物。
  怪异的嚎叫响彻四周,还存活的信徒纷纷远去,塔前只留下了成群的怪物形成的防线。我毫不怀疑那就是已死去的信徒的亡灵的化身,只有丧失一切希望死亡后,才会以如此丑恶的姿态重新出现。
  “隆翼,去吧!去塔的里面,这里就交给我们!”
  “找出随便利用这帮白痴,制造出这种东西的混蛋,把他给我打成猪头!”
  管理局的人怒吼着,向怪物们发起了进攻,那些怪物中有我熟知的物种,也有从未见过的生物。
  这种维度的战斗,已不是危险等级只有3.2的我能够介入的了,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管理局的人奋力在怪物中为隆翼打开了一条通道。
  隆翼冲向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年轻的试炼者,你就赶紧离开吧!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们也没想到异变竟然已经蔓延到了空间当中。不想死就别再靠近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向着塔不断靠近。
  我的脚忽然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沿着那条被打开的通路,追逐着隆翼的步伐,一同冲向了塔的入口。
  “你想干什么?疯了吗!”
  尽管害怕得快要动不了,很想要一走了之,但我还有事情没搞明白。
  为什么这座塔会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的空间,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为塔献出一切,为什么新时空管理局的家伙要随意地夺走那些可悲的生命。
  还有那躲在深深的塔之中,背后利用着那些无辜的人的家伙,到底是谁!
  就像隆翼的同伴所说的一样,我也无法姑息这股怒火啊,不仅仅是因为好奇,误入歧途见证了这一切的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呢!现在就转身离去,再也无法得知后续,可不止是一个晚上睡不着觉的事,恐怕在我余生的每一个夜晚,都会因为今日我的逃避而惊醒!
  我和隆翼一起穿过高而窄的入口,进入了阴森恻恻的塔中。
  入口没有设置大门,我们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其中。
  “真是伤脑筋啊,你居然跟进来了。”隆翼耸了耸肩,“我的同伴最多再拖住它们一会儿,很快你就会被成群涌入的怪物碾碎了!可怜至极,枉我们对你们的一片栽培啊,活在明处的人。”
  “……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啊,喂!”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中,转眼间隆翼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时我才注意起身边的环境来,说起来刚才起就安静了许多,进入塔后,塔外的一切喧嚣似乎就被隔绝了。
  塔一层的大厅无比宽阔,但也无比空旷,周身超过十米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了,能看清的只有眼前的地板,明明门口没有设置门,但光似乎依旧照不进来。再没有止境的黑暗中,寂寥不断蔓延,在虚空中我似乎听到了不存在的声音。
  无数的人们在痛苦地悲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泫然哀泣,无数信徒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塔,不知究竟隐藏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它是仅仅作为一座塔,还是什么的象征?
  但是现在这些问题我都无暇去想了,因为我发觉我可能面对着人生中最严峻的问题。
  “哒,哒,哒……”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让我寒毛竖立,僵硬在原地不敢动弹。
  那是谁,难不成隆翼又回来了吗?
  不,不是的,那个脚步声不是他。我闭上眼睛,汗珠从额头侧泌出,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我在脑海中具象出了那个不断靠近的人形。
  会不会回过头去,看见的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呢?还是说是面目可憎的怪物,或是面部蛀满了空洞的鬼怪?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在心中我一次又一次地祈祷,那个东西能够赶快离开,不要逼得我不得不和它对视。
  但是事与愿违,脚步声继续靠近着,似乎踏在我心中的那根弦上,我的胸中充满了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我几乎想哭,为什么我非要忍受这样的折磨呢?
  不对,是我自己决定要踏入这座塔,既然如此,就要坚持到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么就倒数三二一回头,好好看看对方的真面目吧!如果是那个可恶的塔主人,就用我引以为傲的赤心少林拳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我在心中默默读秒。
  三……
  脚步声还在从容不迫地接近着。
  二……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脚步的主人产生了一丝迟疑,迈出下一步的速度慢了许多。
  一……
  脚步声完全停住了,我听见了对方惊讶地吸气的声音。
  就是现在!
  我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出现在那里的确实我从未想到的人。
  “雅、雅琳?”
  昭阳就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为什么……昭阳会出现在这里?
  霎时间,无数情绪在我心头交织,我有无数句话想对他说,但是却又无法开口,自从上次一别已经过了许久,但他的身影依旧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与他共度的那些时光,是我这一生最为珍贵的宝物。
  因此,我害怕眼前的他只是一副幻象,只要我一发出声音,就会从我面前消散。
  “喂……怎么了,你真的是雅琳吗?”
  昭阳一脸疑惑地走近,把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可是,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还有挥手扇动的空气,以及身体散发的微弱热量,是如此真实地存在着。
  “昭阳……”我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好了,真的是你啊!”他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来这里真的会遇上好事情啊,原来那家伙没有骗我。”
  他说话时,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从手心传来的阵阵温暖治愈着我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
  不好,一不留神,眼睛就有些湿润了……
  “话说回来,我刚才真的是不敢认啊,你的体型居然又变成了这幅苗条的模样。真不愧是陈小姐!”
  “陈小姐”是昭阳在平时与我开玩笑的时候对我的称呼,而稍微严肃的时候则是会称呼我为“雅琳”。虽然有些直白,但我并不觉得僭越,身为相互信赖的同伴,我已经默许了,被他这么亲密称呼的时候,我觉得他一是信任着我,感觉很开心。
  我拼命忍住即将溢出的泪水。
  “什么嘛,真不会说话,笨蛋。”
  “不过雅琳,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塔里面呢?”
  “说来话长,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我都觉得这会不会是一场梦,而我眼前的你只是梦里的人物……”
  “真是巧了,我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毕竟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我对昭阳的说辞感到了一丝疑惑。
  “为什么?还有昭阳你为什么也会在这个地方?”
  “说来你不要吓到,我今天忽然接到了一封信,拆开信封读完后,就莫名其妙地发觉自己已经在这个地方了,在现实中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
  “信……?”
  昭阳的话中出现了我未知的信息。
  “啊,就是这个……”昭阳忽然想起般从口袋中掏出了信和信封。
  我靠近看向了他手中的信。
  信封上画着圣诞帽和圣诞树的图案,上面没有写地址,只写着“昭阳敬启”的字样。
  而那张十六开的信纸上,则是涂涂抹抹写着潦草的英文,我勉强辨认出了他写着什么。
  “很高兴你能够打开这封信,这是我无上的荣幸,此外也要恭喜你,得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临近圣诞节之际,我想要送你一个特殊的“礼物”。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你,缘由有许多。在各个世界中都有因为自己曾经的过错而后悔终生的人,而我的存在就是要给那些人以希望,同样,你被我选中,就意味着你心中有着一道无论如何无法跨越的壁障,那就是你的心结。
  读到这里,你可能以为我是想替你实现愿望,然后理所当然地怀疑我是个骗子,但并不是这样。我更想从你这边得到一些东西,人对于失去之物的留恋可以创造许多事物,而其中更是有闪耀着光辉,能够创造出辉耀之物的人存在。
  那个人就是你,你与其他人不一样,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成为塔的奠基人,跨越无数世界的力量将会在此开花结果,然后就能与世人共享这永恒的果实。
  我诚挚地邀请你来到我的塔中做客,期间我也邀请了另外一人,不论是单独前往还是结伴而行,我希望你们能够登临高塔,跨越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来到在顶端等待着的我的面前。这样就能让我们共创未来,实现你那尚未实现的愿望。世界不该充满绝望,我们要让希望充满每一个悲苦的人的心中。
  奋进吧,登攀吧,若想摘得星辰,便要担起摘星的罪过。塔就在那里,向你们敞开着,登临顶峰便可屹立于众生之上,获得逆转不可能的力量。
  一切都为了我们所欲拯救之人。”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最下方的落款是“尼古拉斯•”,后面的内容被墨水的污渍遮挡住,无法看出写的是什么。
  “这家伙是小明吗?写什么都能弄脏。”昭阳以他的一贯风格吐槽着。
  我反复咀嚼信上的内容,却还是有些不明所以,这封信可谓写得极其含糊,许多重要的点都在闪烁其辞。
  但是塔的主人给昭阳写这封信,肯定有他的意图。
  “也就是说,昭阳你是被塔的主人邀请来实现愿望……不,是共同实现愿望,塔的主人似乎也需要你来为他实现愿望!”
  “呃啊,可我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啊,果然是在做梦吧。雅琳你呢?”
  昭阳把话题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也希望我是在做梦……只是这场梦太逼真了,而且……”说到最后,我沉默了,那是无论如何我不想记起的回忆。
  “对了,还没问你的梦的内容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被谁揪住了一般痛了起来。
  “……这是一场,噩梦。”我缓慢而沉重地说着。
  昭阳露出吃惊的表情,“你遇到什么事了,能不能告诉我?”
  我把在外面看到的塔的事情,信徒的事,骸骨的事,时空管理局还有隆翼的事全部告诉了昭阳。
  我想要告诉昭阳,想把信徒为之献出生命的希望,塔的主人恶意的利用,还有我的坚守,全部都告诉他。
  “竟然还有这种事……!”昭阳听后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像管理局那些人说的,那这座塔应该是处于时空的裂缝中,同时存在于多个世界。”我梳理着脑中的内容。
  “虽然不知道那帮家伙是什么人……但这种做法……!”
  昭阳说到一半,忽然停止了,之后才说道:“如果说新时空管理局是为了维持时空的稳定,塔同时存在于多个世界,各个世界的人成为了塔的信徒,塔能够挽救失去之物的愿望,还有信徒的恶行……那这些串接在一起的话……”
  随着昭阳的讲述,在我心中那副图景似乎变得豁然开朗,之前被我忽略的东西在此刻被连接上了。
  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为了塔而不惜一切代价阻拦管理局的信徒们,还有对塔和信徒恨之入骨的管理局的家伙,以及那虔诚的跪拜,血染的驯鹿。
  还有信中的内容,在我脑海中不断回荡。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远离塔而去,我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我就是感觉到我正在离开,面前的现实变得虚幻朦胧,昭阳的身影也看不真切,他的声音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般。
  我的意识逐渐远去,沉沦于温暖的黑暗当中。
  在最后一刻,我扯开嗓子大喊了起来,无论如何也要传达到。
  “昭阳,那些为了重拾希望而沾染罪恶的人,请你拯救他们的灵魂吧!!”
  在最后一点视觉中,昭阳向我伸出了手,张开嘴喊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意识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