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许多人都不堪回首的记忆。%
  许多如信仰般坚如磐石的存在被颠覆, 许多纯白如雪被证明是藏污纳垢, 许多光明磊落被发现是别有用心。最后甚至连久负盛名的剑圣韩世杰也死在了试炼之地, 五大宗门的宗主及精英弟子纷纷遇难, 整个修真界元气大伤。
  苏小仙却奇迹一般地全身而退, 她带着飞仙宗的几个弟子，如英雄一般凯旋而归。她归来的时候，林瑾清和三师兄一起站在山门口迎接，他们的心情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但是，他们意外地被告知, 其实苏小仙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孱弱, 他们根本不需要保护她，一直都是在她保护他们, 用她自己所独有的方式。
  “林师弟你知道吗？那里黑压压的，成千上万的妖魔都从三界缝隙溜出来了。师尊在试炼之地, 一人一剑，就吓退了很多妖魔。还有，如果不是她的话，月岚宗的顾宗主就交代在那里了！”有师兄这么眉飞色舞地告诉。
  林瑾清是亲眼目睹过顾珍珠对苏小仙的敌意的。他对此很是怀疑。
  苏小仙的居处是飞仙宗山谷之中一座依山傍水的竹楼。竹楼是挑高的结构，竹楼脚下有潺潺的溪水流过, 正是二十年前苏小仙打捞林瑾清的那条小溪。夜色朦胧之时林瑾清疑惑地向竹楼上张望，只见竹楼上的轻纱裹着苏小仙窈窕的身体, 长长的轻纱随风飘扬，最后落到竹楼的楼梯上。
  林瑾清信步走上竹楼，弯腰拾起轻纱, 送到苏小仙面前。他对自己的心意清楚无比。他知道他仍然无可救药地爱慕着她，但是却不再怜惜她。怜惜是强者对于弱者才有的心态，而他的师尊，善于运筹帷幄，扮猪吃虎。
  “坐。”苏小仙看到了林瑾清，浅浅地招呼了一声，她仍然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切入主题，“看得出，你心中有疑惑？那么不妨说说。”
  林瑾清沉默了很久，但是他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凝望着月光下她美丽的容颜。不知道为什么，林瑾清突然想起养大他的那对老夫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面如桃李，心如蛇蝎。”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白梦明是妖魔。在你收养他的时候，你就知道。”林瑾清说。
  “你甚至知道，白梦明偷偷喜欢着你，你一直都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林瑾清想起那些年白梦明自以为高尚的自我牺牲，简直忍不住开始怜悯他了，“因为你装得太像，所以所有人都疑惑了。有人认为你是假装的，但是有更多的人，却相信你只是不谙世事。你就这样，一边享受着他的好，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最后他身份败露，还不是因为他想为你出头，你……”其实林瑾清也知道，人类和妖魔是天然的敌人，对于敌人来说，无论怎么样的欺骗利用都是正常的，甚至是值得歌颂的一件事情。如果是别人这么做，他甚至会由衷赞美他的大气，但是苏小仙这么做，他却开始求全责备，各种纠结。
  “你说的不错。我知道他的妖魔身份，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认为这没什么。”苏小仙说，她泰然自若，只是打算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而已。她不会管听到这话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相信她，会不会批判她的想法反人类。
  “也许你知道，我师父是个云游道人。他仙逝之后，有段时间我很寂寞。所以我开始养各种小动物，觉得小动物虽然养起来繁琐，但是他们竭力讨好主人的样子，还是很暖心的。在我看来，妖魔和小动物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白梦明他小时候那么可爱，善解人意……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妖魔的身份而抛弃他？”苏小仙说。
  “的确，我知道他喜欢我。在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了无休止的误会、谩骂之后，我当然不可能像一开始那么懵懂无知。可是，你叫我怎么回应？我照顾小动物，小动物们肯定也依赖我，喜欢我，我需要对他们的喜欢做出回应吗？心安理得的接受便可。至于说白梦明的喜欢超出了界限，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自己调整就可以。我对待他，一直是师父对待徒弟的对待方式。我不曾做错什么。他应该自己调适心情。这又关我什么事？若我是男子，在我受到其他人围攻的时候，或许我的弟子也会做出和白梦明一样的反应，难道你也会指责我吗？”
  苏小仙在被云游道人养大的时候，的确懵懂无知。但是她在先后经历了周锦华夫人顾珍珠的谩骂和韩世杰的抱怨之后，不可能仍然一窍不通。她虽然后知后觉，却也开始感叹男人们的狂妄自大：
  周锦华若果真是深爱着她，当年就不该应允同月岚宗顾珍珠的婚事，更不该在夫妻冷战的时候，跑到自己身边，以此向顾珍珠示威。说到底，苏小仙只不过是周锦华用来告诫顾珍珠的工具罢了，他想借苏小仙告诉顾珍珠，顾珍珠并非毫无敌手，她夫君还有个白月光小师妹呢，是以她须好生待她夫君，殷勤小意地伺候着。说到底，这个男人只是最爱他自己罢了。
  至于韩世杰，看似为了苏小仙和周锦华大打出手，或许只是为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罢了。说到底，韩世杰只是喜欢他幻想中的苏小仙罢了。他根本不知道苏小仙喜欢什么，在意什么，却一厢情愿地带着她云游天下，分明是为了愉悦自己，却幻想着这是在辛苦地讨好她；他将苏小仙苦心孤诣耗费数年时间打造的庄园一手摧毁，口头上说要赔偿，却没有真正往心里去。
  林瑾清听着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她是不是也一样知道，自己喜欢她，却为了种种原因，故意不说破呢？
  林瑾清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苏小仙却想起了别的事情：男人那么狂妄自大，女人们却也不是一味愚昧不明的。周锦华自以为拿捏住了夫人顾珍珠，但是在试炼之地，妖魔袭来的危险时刻，顾珍珠却毫不犹豫地率领着月岚宗弟子们转移，将危险留给周锦华。最后周锦华葬身妖魔腹中，顾珍珠在人前哭泣一场，迅速接任了月岚宗宗主的位置，又在宗中选了个貌美体健、老实听话的弟子，作为双修道侣。只是苦了周哲那个孩子。——作为一段失败婚姻的结晶，他母亲固然爱他，却时常会把他和阴影联系在一起，有意疏远。
  至于柳碧梧呢？在发现了曾笑笑的不堪大用之后，她迅速斩断情丝，同药王谷的首席大弟子结成了姻缘。柳云意夫妇在试炼之地中丧生，她便借助这位首席大弟子的支持，继承了药王谷宗主的位置。苏小仙相信，凭了她在飞仙宗学到的那些炼丹知识，再加上药王谷千年来的积淀，必能将药王谷发扬光大。
  “此役之后，柳碧梧接任药王谷宗主。世人皆知她是飞仙宗弃徒，只怕药王谷弟子行走在修真界，难免束手束脚。四大宗从前对飞仙宗各种算计，觊觎垂涎，如今却可安享太平了。“林瑾清也想起了柳碧梧的遭遇，忍不住说道。
  “安享太平倒未必。”苏小仙道，“修真界与妖魔界之间的争斗，归根结底，还是资源的争斗。各大宗之间也一样。眼下只不过是所有人都元气大伤，暂时消停了一些而已。”
  “幸而飞仙宗并没有伤及筋骨……”
  “不，飞仙宗又何尝不是元气大伤？原本除了陈致远外，整整十五名弟子。如今姚雪芳、柳碧梧、曾笑笑先后判出，白梦明又是妖魔，□□者不可共处。从前白梦明在时，飞仙宗大小事务从来不消我费神，如今……瑾清，也只有你多多费心了。”苏小仙吩咐道。
  “我？”林瑾清惊讶极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是的。你。柳碧梧和曾笑笑也就罢了，从他们父母送他们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他们是送到飞仙宗来的钉子。而姚雪芳……却实在是我疏于管教弟子的过错。想来瑾清你从小在凡人家庭长大，受尽人间烟火，于待人接物的分寸必然拿捏得极好。你又酷爱读书，于礼义廉耻之道更是精通。由你来负责飞仙宗庶务，实在再合适不过了。”苏小仙道。
  “这——”林瑾清心中七上八下。苏小仙说他深知礼义廉耻，那么她是否知道，他偷偷喜欢着她呢？
  “我也并非有意偷懒。”苏小仙解释道，“我总觉得，资源争来争去，总有尽头。这样一心索取而不知生产，便如同竭泽而渔，早晚有资源用尽的一天。故而我一直试图用灵植代替妖核魔晶做丹药，便是在尝试生产资源的事情。更何况，我身为本门第一高手，也要抽出时间来增进修为，磨练剑技。毕竟，修真界仁义道德、长幼有序的背后，还是弱肉强食。若非我此次在试炼之地显露身手，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初苏小仙是凭借剑技成名，而非炼丹炼器之术呢？”
  “这——”林瑾清恍惚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觉得苏小仙的思路很有道理，没办法反驳苏小仙，但是却隐隐觉得，他和苏小仙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因此而觉得惆怅。
  “瑾清，我很看好你的。我有意将你培养成飞仙宗未来掌门。你待如何？”恍惚惆怅之中，苏小仙的声音悠然传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