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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水泊渊 更新:2021-08-03 21:54 字数:5175
毓秀望着陶菁一双黑眸, 竟错觉自己被人用手扼住喉咙, 一颗心疼痛到麻痹。
“谁轻谁重,皇上心中有一杆秤。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 换华砚的半条命?”
毓秀脊背发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菁冷笑道,“皇上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换一个没有心的华砚?”
即便这只是陶菁的臆想,毓秀也压根没想着要回话。
陶菁等了半晌, 讪讪笑道, “皇上以为我说的是天马行空?”
“哪里是天马行空,分明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也好, 不知所谓也罢,若皇上能用半条命换回一个没有心的华砚,你大概不会有半分犹豫。”
毓秀咬牙笑道,“华砚对我来说, 的确抵得过我半条命,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陶菁冷笑道, “指望皇上会因为华砚的死一蹶不振的有心人恐怕失算了。在皇上心中, 至高无上的只有皇权, 人情兴许有重量, 却不能与皇权比重。”
毓秀淡然道, “皇权与人情在我心中的分量虽不同, 却也不是岱岳与鸿毛的差别。父母兄妹, 忠臣挚友,无论多么重要的人,也重不过我的半条命,即便那个人是华砚。”
陶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若华砚的命不能用皇上的命换,只能用旁人的命换,又如何?”
毓秀心里别扭,就刻意平板了语气,“那要看是用谁的命来换了。”
“用姜郁的命换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毓秀心中一寒,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陶菁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用我的命换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他问话的一本正经,毓秀一时恍惚,错觉陶菁低沉的嗓音像幽鬼私语,而她的回答,会左右无常在生死簿上的勾画。
“生死有命,没有谁能换谁去死,哪怕只是用半条命换半条命,也是无稽之谈。这天下间的公理在于杀人偿命。若华砚真的死了,我自会为他讨回公道。”
陶菁嗤笑道,“没有以命换命,皇上恐怕出不了帝陵,也活不到现在。君权神授,你若不是上龙转世,命早就折在轮回里。”
毓秀胸口的赤龙纹隐隐发烫,发生过的事也历历在目。她姨母母亲都曾为一国之君,君权受之于天,却失之于民,且不管她活到现在是天命如此还是人定胜天,她都绝不会重蹈前人的覆辙。
陶菁见毓秀抚着胸口的龙纹发呆,就试拉着她的手问一句,“若用我的命换的回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不依不饶,何其可恨。
理智给出的明明是肯定的回答,毓秀的心却一片凌乱。
华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她早就知道的,可陶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却看不清,也不想懂。
陶菁见毓秀面有犹豫之色,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待,“如果,只是如果,权利握在皇上手里,你换还是不换?”
毓秀被逼问的满心烦躁,“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换吗?”
“我不换,我换不了。我左右得了自己的生死,左右不了别人的生死。”
陶菁目不转睛地望着毓秀,他唇边分明有笑意,眉间却似有哀愁。
“臣为皇上献三计,皇上若能言听计从,必能得偿所愿。”
毓秀一时怔忡,不知陶菁为何突然之间转了话锋,“精致的布局都未必能让我得偿所愿,三条计如何行得?”
陶菁面上是他一贯的狡黠,之前那一分愁绪都像是毓秀的错觉。
“皇上想除掉舒家,须得依靠姜家。不管你心里多想尽早为华砚讨回公道,都要暂且隐忍,这是第一计。”
在除掉姜家之前除掉舒家,这与毓秀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
舒家失势,姜家得势,舒家若在,还能牵制姜壖一二,若舒家被彻底铲除,无异于将姜壖推到权力顶峰,于她来说,可谓是得不偿失。
权臣相争,皇权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在平衡削弱姜舒两家的权利之前,不该将矛头对准其中之一。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陶菁却偏偏要她反其道而行之。
毓秀觉得匪夷所思,多疑秉性作祟,她难免疑惑陶菁别有用心。
“姜壖手里握着兵部,吏部,户部三大部,如今又要染指礼部,你要我纵容他的狼子野心,反倒将刀锋对准舒家,帮他扫除权倾朝野的障碍?”
陶菁笑道,“姜壖有胆量刺杀钦差,必定一早就层层布局,万无一失,皇上若与他针锋相对,只会让他越发警惕,日日惦念怎么尽快将你铲除。”
毓秀咬牙冷笑,“依你所说,他要礼部,我便拱手相让,明知崔缙贺枚落入陷阱,只做弃子一般任由其生死。”
陶菁淡然笑道,“就算皇上极力挽救,崔缙与贺枚也注定是救不回的棋子。若是臣没有猜错,贺枚手里也握着皇上御赐的九龙章,姜壖针对他不仅因为他是崔缙爱徒,更是因为他怀疑了贺枚与你的关系。若皇上一意孤行非要将林州的事弄个水落石出,不止救不了无辜者,还会连累大理寺少卿与纪诗等人。”
毓秀冷冷望着陶菁,“从前你说你奉姜汜为主只是一个幌子,我轻信了。事到临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姜家的利益,你究竟是何居心?”
陶菁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你我相识的第一日起,皇上就不曾倾心信任微臣。你若执意认定我别有用心,只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
“你现在就从朕的床上滚下去。”
“这里是臣的寝宫,要滚也是皇上滚。”
陶菁笑容讥讽,面上没有半分惧色。
毓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刚是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了一声滚吗?
“你说什么?”
“这是臣的寝宫,要滚也是皇上滚。”
毓秀目瞪口呆,气的脑仁疼,“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口出狂言?”
陶菁呵呵笑道,“皇上又不是第一次被赶出后宫,大婚之初你是如何从永乐宫落荒而逃,宫中早已传为佳话。”
意识到以前,毓秀的巴掌已经挥出去。
陶菁明明躲得开,却硬生生受了她一掌,他明知毓秀把这几日的压抑委屈全都发泄在这一耳光里,却心甘情愿地领受。
毓秀眼睁睁地看着陶菁红肿的脸在她面前越凑越近,等她意识到想挣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陶菁的唇落下来,落到毓秀唇上,纠缠辗转,用上不容拒绝的力气。
毓秀的两只手被迫背到身后,落在他一只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背,让她尽可能地贴近自己。
毓秀被这个半强迫的吻烫伤了,那些因为失去所承受的痛苦,因为压迫要承受的委屈,都化成不能消去的怨念,狠狠咬在陶菁的舌头上。
陶菁嘴巴里一阵甜腥,终于不得不放开毓秀。
这丫头果然够狠,这一嘴咬下去,他恐怕半个月都没法说话了。
“皇上想要我的命吗?”
毓秀尝到血味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咬重了,又不想轻易服软,纠结半晌就回了一句“你活该。”
陶菁灰头土脸地下床漱口上药,再爬回来人老实了许多,眨巴着眼一脸委屈,“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毓秀只觉得他罪有应得。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陶菁听而不闻,就那么望着毓秀。
四目相对,反倒是毓秀先败下阵来,把脸转到一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我让你滚。”
陶菁非但没滚,还伸手将毓秀搂在里,“我滚了,就留你一个人了,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个人。”
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一句,像羽毛撩在她心上,轻巧柔软。
“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我怎么能不管。残命一条,能管的有限,只能管到我死,有一日算一日。”
毓秀厌恶“死”字到极致,才要开口责骂陶菁,就被他抢先说一句,“皇上稍安勿躁,容我把之前没说的话说完。你如今要面对的深渊,不是一个礼部两个忠臣这些无可挽回的失子,而是你自己已经成了姜舒两家的靶子。他们在积极准备,静待时机,想找到合适的人将你取而代之。”
毓秀何尝不知姜壖的图谋,她甚至猜到他选定的继位人人选。
“朕为了坐稳皇位,就要对姜壖卑躬屈膝?”
陶菁见毓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忙轻拍她的背只当安抚,“在拥立新皇继位的事上,姜舒两家意图利益一致,他们之间的缝隙在于选择了不同的继位人。皇上要做的,不是与姜壖硬碰硬,而是用尽一切方法将两家分而化之,借姜壖之手除了舒景。”
毓秀被陶菁搂的喘不过气,就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两拳,“姜壖除了舒景,大权独揽,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陶菁闻着毓秀发上的淡香,一时失神,回话就慢了一些,“姜壖位高权重,实权都握在他手中,可他毕竟只是宰相,头顶青天,有些事,他做得到,却不得正名。皇上若放低姿态像姜壖示好,姜壖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控更多的权利。”
毓秀愤愤道,“你要我装聋作哑,做姜壖的傀儡?”
陶菁笑道,“装聋作哑远远不够,想做姜壖的傀儡,又要他不起疑心,皇上恐怕要用尽十二分的力气演一个任凭摆布的提线木偶。”
毓秀冷颜道,“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又有何难,就算我低了头,依旧保全不了皇位又如何?”
陶菁笑道,“姜壖想要一个听话受摆布的棋子,若皇上就是这个棋子,他又何必费心思换掉你。”
毓秀强忍心中不适,却控制不了变调的声音,“之后又如何?”
“保全皇位是第一位,大理寺不管在林州查到什么证据,都请皇上不要作为证供与姜壖相斗。皇上顺遂姜壖的心意,将礼部拱手相送,必然会动摇他急于将你取而代之的心思。公主代任礼部侍郎,若她能得到姜壖的信任,成为姜党安插在礼部的棋子,来日未必不能峰回路转,礼部姑且还算是一颗活棋。”
毓秀被说动了心思,嘴上却不想承认,“你这第一计,先不说可行不可行,且把第二计第三计说来听听。”
陶菁把毓秀从怀里拉出来,拿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嘴巴顺着她的鼻尖吻下去。
那两片软软的嘴唇,原本白的让人心疼,是因为他们才刚的亲近,才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他受伤的舌头侵入的时候,她是想拒绝的,一瞬的犹豫,他已得寸进尺,纠缠不休。
这一副病歪歪的身子纵然有百般不好,光凭这单单一样好处,就足够赚得他支撑下去了。
毓秀满脑子都是正经事,哪有心情容他放肆,把头扭到一边,板着脸说一句,“有话就说,别耍花样。”
陶菁在毓秀脸上啄了几下,欲罢不能,嘴巴贴到她唇上卖力缠绵了一会,长呼一口气,嗤笑道,“皇上才把我咬伤了,我说不出话。”
毓秀眼一眯,恨不得瞪死陶菁,“现在同我说话的是鬼吗?你才刚花言巧语,不就是要我全心全意听你说话?现在给你机会让你说,你又要推三阻四,我耐心耗尽,没有闲情逸致陪你玩你推我让的游戏。”
陶菁怏怏放了毓秀,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一些,“皇上才历大劫,无心情爱,可臣要向皇上献的第二计,偏偏与谈情说爱有关,只看皇上能不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旋你的对手。”
毓秀只看陶菁的表情,就猜到他话外深意,“你要我出卖尊严,我做得到,可你要我出卖身体,我万万也做不到。”
陶菁摇头苦笑,“臣对皇上一片痴心,何尝想你与除我之外的人牵扯不清。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想要让姜壖卸下心防,消除谋害你的念头,光是韬光养晦还不够,还要给他一个足够动心的理由。”
毓秀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就算我怀上姜家的孩子,也不能消除姜壖的戒心,相反,孩子一出生就会变成我的夺命符。若我生的是女儿,姜壖必杀我拥立少主。一个有着姜家血统的西琳皇族,一生都要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我明哲家恐怕再也摆脱不了外戚掌控。”
陶菁笑道,“谁说皇上怀了孩子就一定要生下来,生了孩子就一定是女儿,生的女儿一定要被姜壖拥立为少主,取你而代之。即便姜壖当真抱着借皇上之腹生龙女的心思,你也未必无计可施,反倒可以利用他的利用,把那老匹夫玩弄在股掌之间。”
毓秀思索半晌,皱眉冷笑,“你叫我假装怀孕,欺瞒姜家?”
陶菁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假戏真做自然要比假孕更能瞒天过海,可皇上不想出卖自己的身体,就只能假孕示人。孩子是假的有假的的好处,省得来日有甩脱不尽的麻烦。”
毓秀目光清冷,自嘲一笑,“就算我装得下去,姜郁也没理由陪我演戏。”
陶菁笑的胸有成竹,“这就要看皇上在姜郁身上用几分心思了。你从前对他的那些虚与委蛇,若即若离,远远不够买他为你死心塌地。皇上想要姜郁全心全意站在你这边,就要做好再跳一次锦鲤池的准备。从今晚后,除他之外,你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要是五年前让毓秀做这种事,毓秀会毫不犹豫。可五年后的今天,她非但没有了当初的热血,就连对那个人的感觉,也变得淡薄如云。
“姜郁是聪明人,我对他抱着何等心思,他自然感觉得到。你让我对他做出死心塌地,一往情深的痴态,只能将我打回到那个懵懂无知,无畏烦恼的少女时代。”
陶菁眼神一黯,半晌才苦笑着说一句,“皇上要回到懵懂无知,无畏烦恼的少女时代,也不是不可能。你对姜郁态度的转变,始于华砚救你出锦鲤池后打你的那一巴掌。这些年间,遮挡在你与那颗龙鳞之间,让你不至于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只有华砚而已。如今他死了,姜郁身上的龙鳞会重新闪耀光芒,皇上若不能靠自己的意志阻挡它的影响,恐怕还会义无返顾地坠入情网。”
他说的话,她明明句句都听到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龙鳞?
姜郁身上怎么会有龙鳞?
她又为何会因为一颗龙鳞坠入情网?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陶菁摆手笑道,“没什么意思,皇上只当我胡言乱语罢了。动情之初,皇上还是要装一装,伪装的久了,你对姜郁的感情兴许就变得顺理成章。真情也好,演戏也罢,皇上怀上姜家的子嗣,又对姜郁倾心尽信,姜壖自然会慢慢放下心防,容你十月怀胎,坐在这把椅子上。”
毓秀满心不耐,“你也说十月怀胎,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十月之后又如何?”
陶菁眨眼笑道,“不是看十月之后如何,是要看十月之内如何,皇上算好时间,只要赶在明年春闱之时,做一件大事,何愁不能翻盘。”
毓秀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他是怎么猜到她要赶在春闱的时候做一件大事?
他对她的布置又了知几分?
先动者先怯,毓秀面上便不动声色,“如我对姜郁用情如初,就再也看不了你一眼了,这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