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早起，孟方祈接到秦知络母亲胡韶洁的电话。
  胡韶洁打电话过来，是询问秦知络昨天彻夜未归的事情，她本是打的秦知络的手机，却没想到接的人是孟方祈。
  孟方祈说是过来有点工作，过来忙完，接秦知络吃了晚饭，就宿在这边了。胡韶洁无异有它，又闲聊了几句，就撂了电话。
  孟方祈放下手机，身旁的秦知络悠悠转醒。两人静望了片刻，孟方祈先打破沉默，“你去洗漱，我去给煮一碗昨晚上那样的面，行吗？”
  秦知络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很迅速，看得孟方祈眉头一跳，赶紧过来扶住她。
  “我来做吧。”秦知络说。
  孟方祈笑了一下，“我在身边呢，不得让你休息下。”
  两人凑近，秦知络轻嗅，就闻到了孟方祈身上的那股烟味，这股味道在两人前几回见面时，已经淡了很多了，甚至是没有。现在这么浓，只能说明他刚刚才抽完。
  秦知络抬眸，看向孟方祈，眼神里其实没有其他意思。然孟方祈被她这么一看，却心虚了，原本环住秦知络肩膀的手，下滑，改为抱住她的腰，语气诚恳地说道：“就这一回，我一定戒烟。”
  秦知络微僵，“抽烟对你身体也不好呀。”
  “一定戒，一定戒。”
  “其实偶尔也可以抽，毕竟需要纾解一下压力。”
  孟方祈敛起表情，手掌盖住秦知络的肚子，“已经给我教训，我要长记性。”
  秦知络不想孟方祈把责任都揽住他自己身上，先天缺陷的孩子造成原因很多，甚至是环境污染，他如此自责，她亦好不到哪里去。但这样的事没什么好争论的，毕竟谁心里都不好受。
  早上，两人吃过早餐就去医院了。秦知络带着孟方祈先去了趟妇产科。进科室，正好早会散了。关常雅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秦知络，而后看见她身后替她拎着包的孟方祈。
  “孩子爸？”
  孟方祈上前打了招呼，“您好。”
  关常雅上下打量了一轮孟方祈，身形高大，模样俊朗，再观秦知络，两人单论外形都能称得上是佼佼者，怎么的孩子就多灾多难呢？
  “带你俩去心外科。”想必这两人应该心情都不好，关常雅也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直奔主题。
  关常雅找的是心外科的老专家茅医生，临床经验相当丰富，他拿着秦知络的检查单看了一会，说道：“确实还有等等的必要，现在月份还早，胎儿发育阶段很多事不好说。”
  秦知络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两只手绞得紧紧的，旁的孟方祈许是观察到了她的紧张，用手掌包住了她的手。两人对视了一眼，孟方祈的手掌又用了些力。
  孟方祈问道：“如果生下来后，仍旧是心脏有严重问题，您对手术这方面怎么看？”
  茅医生沉吟了片刻，“针对主动脉瓣狭窄，我们目前开展的手术有两个，一是主动脉瓣形成术，该手术能够保留自体瓣膜的完整，心室功能恢复好，无需终身使用抗凝药物，发生并发症的概率低，致死率也低，但是该手术才开展没多久，国内技术不醇熟，主要还是国外的实验室开展，成功的案例不算多；二是主动脉瓣置换术，就是使用人工的瓣膜，做这个手术后，需要终生服药抗凝，并发症很多，生活需要格外注意，而且我给你们交个底，术后患者的存活时间虽然没有精确的报告，但就临床来说，十来年。”
  这一席话无疑又给两人泼了一盆凉水，孟方祈侧首，秦知络的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从心外科出来，秦知络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打了个晃，幸好孟方祈在旁边稳稳地搂住了她。
  “是不是累了？我们找个地坐会。”
  秦知络没反对，两人在住院部大厅寻了张椅子。秦知络坐着，孟方祈站在她身旁。
  因屋里热，秦知络把羽绒服的拉锁拉开了，露出了肚子，孟方祈从上往下看，就像是她的肚子里硬塞了一个球，在直直地把她往下拽。
  怀孕这几个月，她一定特别累。可是她一句怨言都没说过，就算是现在。
  孟方祈淡淡地撇开眼，一手顺秦知络的马尾，他说：“现在，你就想还有我在，所有烦心事都交给我好吗？”
  秦知络眼睛直视着前方，平静地说道：“把孩子打掉罢。”
  孟方祈的手一滞，再动时扯住了秦知络的头发，他一时竟还有点无言，她的果断惊着他了。
  秦知络被扯了头发，也没有抬头迎上孟方祈的眼睛，做出这个决定算是她深思熟虑了。
  良久，孟方祈问：“你确定？”
  “我确定。”
  孟方祈伸手把秦知络搀扶起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温声说道：“我们回去再商量好吗？”
  言毕，他倾身替她拉上了拉锁，带着她回去了。
  两人到家，孟方祈给秦知络泡了杯牛奶，看着她喝完了，这才坐下。他说：“今天专家的一番话把你吓着了？”
  秦知络虽然不是什么话都会往外说的人，但也不是习惯把话憋心里的人，只是早前对着孟方祈，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说话行为都谨慎，害怕有任何一个细微的事惹得他不悦了。然现在这般情形，是大事，她还是希望把话都说透了。
  “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这个决定我是认真考虑过的。”秦知络应道。
  “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孟方祈望着眼前的人，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昨晚跟我说的不拿已知去赌未知的是什么意思？”
  昨晚，孟方祈说的这句话，在她心里就是他不乐意拿他已知的风平浪静的生活去赌未来的不确定性，终究孩子的情况太迷了，她其实也知道就算是万幸，发育中情况有所缓解，但小问题是逃不掉的。她这一问是想确定他的想法。
  孟方祈眼珠转了一下，原来昨晚说过这句话，想了一瞬，他反应过来，解释道：“现在你怀孕快五个月，孩子在发育，如果我们选着等下去，看接下来，但要是越来越严重，必须要打掉，那时候已经月份大了，对你身体伤害肯定大，所以我不愿拿已知的你，去赌未知的她。”
  只是他说这几句话的功夫，秦知络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孟方祈用手替她抹去，嘴上念叨着：“怎么说哭就哭了。”
  秦知络抓住他的手，摩挲他手上的薄茧，柔声说：“我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如果生下来这胎，忙活着她的手术等事宜，近两年内我肯定不能怀孕，等那时我已然是高龄产妇，再为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几率已经小了，高龄产妇也是胎儿畸形的诱因之一。”
  孟方祈望着她的侧颜，欲说点什么，却被她按住了手，示意他别打断她。
  秦知络接着说：“方祈，你父母已经不在了，我觉得孩子对你来说意义应该更大。我作为妻子，虽说生儿育女不是法定的责任，但我想替你做到，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当然，你也别以为我都在替你着想，我构想过，我没能力去养那样一个孩子，我怕她比我早离开，那时候我肯定撑不住的。所以，索性就不见她吧，当作不存在。”
  孟方祈看着秦知络神色镇定地说出她的想法，他不得不承认，她句句戳中他的心。失去父母后，寄居于小姨家的生活，确实让他对孩子有了更多的想法。在知道自己即将有个孩子后，他就想过一定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可晴天霹雳突然降临，他措手不及，他承认也害怕过，但看着秦知络，他觉得她比这个未见面的孩子更重要。
  “知络——”他轻唤她的名字。
  秦知络轻扯嘴角，“我没说完。我知道我们开始这段婚姻不算美好，像是我拿肚子逼婚。所以我作出不要孩子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咱俩好，没了孩子的羁绊，你可以重新选择要不要继续这段婚姻。”
  孟方祈太阳穴突突地跳，她还想到这个层面，真是难为她了。
  “我们现在也没办酒席，知道的人不多，离了——”她还在说，他却钳制住她的下巴，直接吻下去了。
  她刚喝过牛奶，嘴里都是奶香味，他吮吸她的舌尖，浅香的奶味让他不想放开。他的双臂也随着吻渐渐地收紧，不过两人刚凑近了些，秦知络就开始敲打他的后背，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肚子，肚子。”
  孟方祈急忙松开她，这一吻，他也解了怒了。他扶住秦知络的肩膀，严肃地说道：“又不是演电视剧，没逼婚戏码。我娶你，心甘情愿，与孩子无关，不过倒是因为她，把日子提前罢了。”
  秦知络露出了这几天来，最灿烂的一个笑容。
  孟方祈的手抚上她的肚子，世间的事谁不想两全其美，可偏偏难就难在，这两全的概率甚少。这孩子生下来，对他和秦知络的小家庭是一场冲击，甚至波及到几位老人，这里面谁都可能撑不住，随时可能分崩离析。为了保全这已知的，牺牲你了，未知的小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