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繁空上下打量他一番：“我们终究是有分歧，谁也说服不了谁，继续再谈这件事，也丝毫没有意义。至于谁对谁错，终究只能以永夜水宫的方式来判断。”
  依照永夜水宫的方式，那么就是不死不休，活着的人就是正确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拥有话语权。百里繁空和百里长德都深知这一点，面对彼此这样的敌人，说再多的事情都只是废话。而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已经开始失去了意义。
  以永夜水宫的方式厮杀，以永夜水宫的方式开始，最后仍然以永夜水宫的方式终结一切。
  “如果你一定要保下百里蕣，那就如此吧。”百里长德道，他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然后缓缓的走向自己的王座：“现在听听我想说的吧。”
  他弯动僵硬的关节，微微屈膝，缓缓抬起手臂，抚摸着王座上两颗狰狞的龙首。
  “别为了不相关的人放弃你该得到的东西，杀死你心中的那点柔软，从此你便能够坚硬如铁。长辈们对你依旧宽容而仁慈，只要你愿意放弃百里蕣，一切终究都还是属于你的。”
  是的，不管她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只要她愿意，那么这个王位终究还是她的，那是唾手可得的权利。世间第一宗门的王位，简直就是天下第一人，这无疑是极大的诱惑。即使经过血洗千木楼的事，百里长德依旧对百里繁空仁慈宽容到了发指的地步。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力，像是最高明的幻术大师，只要对上他的眼睛，就被勾魂夺魄了一样。就算是最坚定的高手站在他面前，也会心神恍惚，就像他所说的那样，那是世间最大的权力，而她只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柔软。
  不过只是一个百里蕣，她甚至都不相信百里繁空，将她视为仇人一般。百里繁空为什么要保护她呢？她没有任何理由去保护这样一个愚蠢的妹妹，而只要她愿意放弃，就会得到更多。
  然而百里繁空沉默不已，一眼不发。
  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头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百里长德深深的皱起眉头。
  “我做不到。”百里繁空终于停止了她癫狂肆意的笑声，回荡在龙宿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乐师摁住了手中的琴弦。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长德，然后握住了桌上的叱云剑，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她的背影决绝而冷漠，没有一点儿要回头的意思。
  说绝情道绝情，可是世间有多少人真的能够做到断义绝情？她百里繁空自认做不到，也不想断义绝情，为了保住百里蕣的性命她甚至不惜踏入地狱之中。
  她已经身处炼狱之中，唯一的夙愿只是要保住百里蕣，百里蕣是她心甘情愿身处炼狱的唯一原因，现在他们却要她杀死百里蕣？百里繁空简直想要笑出声来，那个条件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一般。
  如果有朝一日她要死了，百里蕣就是她留在世界上的唯一证明，她那么爱她，怎么能让她...步入和父亲一样的结局！
  在走出房间的过程中，她始终感受到百里长德盯着她背后的目光。然而百里繁空毫不在意，就像是她无法杀死百里长德那样，现在的百里长德也无法轻易杀死她。
  等百里繁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百里长德像是一个普通老人一样慢慢佝偻起了身体，他已经快直不起身子了。“想说什么？”他对着匆匆赶来的百里长山问道。
  ...
  百里繁空安然走出龙宿殿后，便遣走一直跟随她的百里断罪，她沉默的走回自己的寝宫，光着脚走上阳台，站在洁白的水榭间，凝视汪洋。
  从她的寝宫向外眺望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一艘战船正航经码头，船壳条纹斑斓，划桨起落，穿破灰绿浪花，稳健前进。她目送它消失于陆岬后方。她时常眺望外面的帆船，迎面吹来的海风会让她感到舒适而安心，尤其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她想她快要离开了，再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是当她再次踏入永夜水宫的时候，必定是以王者的姿态降临。也有可能，是她的尸骨回到这里。
  百里繁空总是表现得像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她做事只求愉悦不管后果，但是百里繁空从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比她的妹妹百里蕣要聪明得太多，因此更清楚的明白这一次她将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
  鲜血缓慢的从她的嘴角流了下来，但是她无动于衷，这个后果在她的意料之中。在龙宿殿中的那数次威压暴涨不是控制不住情绪，而是对于百里长德的试探。
  暮气沉沉，随时可能死去的老人？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这么想百里长德！
  在那短暂的数次交锋中，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狂风暴雨，可是却要可怕得多。她在不停的试探百里长德，而对方却无动于衷，如果不是百里长德太需要一个优秀的王位继承者，百里繁空绝不敢做这么冒险的举动，她没有战胜百里长德的把握。
  百里繁空是什么人？永夜水宫号称数百年未曾一见的武功奇才，隐世宗门年轻一代中最强大的人，甚至星妄和战玦都不是她的对手。可是她却在此时此刻受了伤，纵使这伤并不重，只是气息絮乱了而已。
  可是不动声色就能化解百里繁空的试探，甚至反伤百里繁空，这需要多么可怕的内力？这或许就是永夜水宫宫主的底蕴，但是百里繁空很清楚，这必定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得沉了许多。
  天际的鹰隼厉声尖叫，盘旋在百里繁空的头顶，然后缓缓落下，站在她的肩头。
  角落里走出黑色的人影，他沉默不语的走到百里繁空的身后，伸手揽过百里繁空的腰肢。
  “你怎么进来的？”百里繁空丝毫不奇怪楚临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奇怪他怎么进来的。
  “永夜水宫的护门大阵传承自楚氏。”他平静的说，伸出手细细的擦去她嘴角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