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少叙，转眼便到了八月八，一声炮响，大联考便正式开始了，三场考罢，贡院大门一开，考生们如鸟雀出笼，又是人间百态。
  有自我感觉良好的，自然是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去红粉场中找快活去了，也有发挥得不好的，垂头丧气，捶胸顿足，颇有些悔不当初，当然这还不是最惨的，有那运气更差的，中途拉肚子窜稀，一出考场就呼天抢地，如丧考妣，恨不得自戕以谢天下，于是那些发挥得差的，心情便莫名的好了起来，估摸着还剩下点儿小钱儿，找妹子不够，因为考罢行情明显见涨，只好自己去斟点儿小酒喝了。
  至于这紫禁城春和宫，太子居所，又是别样场景。
  “今年的秋闱总算是结束了，幸亏是三年一次，要是一年一次的话，朝廷也不用做别的，光伺候这帮考生就够了。”
  王雲如此说法，自然是深有所感，每次举行大联考，朝廷都可以说是兴师动众，文武齐上阵，从主考官从考官的选派，到金陵治安，考场考纪的维持，必要时甚至要出动京营来保障。这期间金陵大小各级官员也要各司其职，尤其不能再搞什么私下聚会，否则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科场舞弊的罪名扣下来，没罪也要脱三层皮，这些都是有前车之鉴了。
  大王公主闻言道：“这才到哪里，贡院里头现在应该在检点试卷，还要弥封、糊名、誊录，后面还有排次，放榜，赐宴，一大堆的事情，只能说那些考生可以听天由命了，朝廷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尤其今年多了那么多外国的考生，挤占了名额，本国的士子只怕要闹将起来。”
  王雲道：“这就没有办法了。父王要北面用兵，自然要盟好西南各国，川蜀，天南，都要大出血，给少了人家还不高兴。”
  “那狼族呢？这事可传开了，现在金陵城恐怕十个人里有九个都在谈论此事，要是顾着面子，再给他们一个，那非得闹翻了天不可。”
  “这个倒好解决。”王雲说着拍了拍桌上的一个油纸包裹，“你瞧这是什么？”
  大王一惊：“这该不会是……”
  王雲点点头：“就是那狼族考生的试卷，我派人盯着呢，嘿嘿，他前脚刚出贡院，后脚就叫人把他的试卷给抽了出来，径直送到了这里来，根本没入档。他还想金榜题名？提个屁！”
  “大哥，你这么做真是……”大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多少有些坏了规矩吧，就算只针对狼族，传出去朝野也是要议论纷纷的。”
  王雲一听不高兴了：“你怎么跟那主考官申时行一个语气，那我问你，万一这考生确有才华，主考官真点中了他，难道还真要请人赴传胪宴吗？”
  大王沉思了一会儿，苦笑着摇头道：“不能。”
  王雲点点头：“那就是了，咱们要是不幸真点中了他，那才是天大的祸事呢，要动摇国家关系的。我这已经是低调行事了，到时对外宣称，那狼族考生试卷行文不合规矩，已判为废卷。大联考的规矩多如牛毛，别说是他，就是江南本地初次应考的考生，试卷也多有被判废的，叫他哑巴吃黄连，有苦也说不出。”
  大王不得不承认：“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王雲突然神秘莫测的一笑：“你不想瞧瞧，这狼族的考生究竟是怎样做江南的文章？”
  大王也一笑，伸手要把那包裹抓过来，却被王雲一把按住，道：“事先说好，无论如何，你可不能生气，把这试卷给撕了，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父王也要看呢。”
  大王不解其意，只以为他是玩笑话，当即笑着回道：“即便他道德文章做得狗屁不通，也只是博人一笑罢了，我怎么会生气呢。”
  王雲笑而不语，松开了手，大王把包裹拉过来，解开油纸，里面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试卷，共有三张。
  大王先捡了头一张，展开来看，因笑道：“这厮字写得还行，虽不入大雅之堂，倒也有乡下秀才的水准，我倒小瞧他了。”看了一眼卷头处，念出了考生的名字：“托雷。”又问王雲道：“查出他的底细了吗？是夏人还是……”
  王雲道：“是狼族的小贵族，地位应不甚高，狼族崇尚弓马，鄙夷笔墨，在他们看来，只有地位低下，身体羸弱的懦夫之流才去玩弄文字。”
  大王听了默不作声，又去了第二卷来看，这第一卷是贴经，第二卷是墨义，都是些死记硬背的东西，在她看来殊无难处，很多江南的考生也只当开胃的小菜，这位托雷倒做得磕磕绊绊，虽无大错，小的谬误颇多，只是胜在一丝不苟，把所有的空处都填满了。
  在江南这等文化荟萃之地，这样的水平无论如何也上不了榜的，只能说大哥是杞人忧天了。
  大王如此想着，取过了第三张试卷来，第三场是策论，即是选取经义或政事问题，由考生立论，发表见解，提出对策，还要引经据典，比起贴经和墨义，涉及的范围要更广一些，难度自然也更大，有些甚至还有实用的价值。
  当然，这一次大联考因为参加的外国考生较多，问时事就不方便，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争论，因此这一次的策论，比起往届要更加的务虚，可以说虚到了天上，怎么答都不会跑题，如此自然也给官方允许的暗箱操作留下了空间，毕竟真要实打实的文考，江南一地能团灭周边诸国，川蜀天南的考生只怕要抱一个大大的鸭蛋回去，这样确实忒不好看。
  但就是这样一个怎样答都不会跑题的题目，这个叫托雷的偏偏跑题了，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往这道题上凑，只是要借这张纸，去做自己的文章。
  大王初看时就板着个脸，慢慢的面如寒霜，心中一阵火气，到最后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江南还轮不到他一个狼族蛮子满口胡柴！”
  王雲脸色大变，都来不及劝，大王已经把那卷子揉成一团，撕得粉粉碎，往窗外一甩，一阵大风刮过，碎片在空中漫卷狂舞，毫不留恋往天地去也。
  王雲苦笑一声，得，算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