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早已在江心的船中等候着慕天了。
  船中搁着一张四方木桌，早已经准备了几样好菜，更有一壶好酒，静静地搁置在一边，等着这兄弟两个开怀畅饮。
  这大概是跟小天最后一次喝酒了。
  李旭在船中坐着，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将对面的空杯拿过来，倒满了酒放回去。
  这时候，慕天也已经坐着船来到了江心，远远看到李旭独自一人坐在一艘小船上。李旭听到水波荡漾的声音近了，知道是慕天来了。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慕天将自己所在的船靠了上去，木船相碰，船身被被撞的微微一震，李旭看到自己面前酒杯中的酒便摇摇晃晃地颤动起来。
  此时，李旭的心也随着这一震蓦然颤抖起来。
  慕天踏上了小船，自李旭身后走来。
  李旭听着慕天清晰的脚步声，说道:“你就不怕我埋伏你？”
  慕天转到了李旭面前，眼眶微红，声音低低的叫了一声:“旭哥。”
  慕天的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声“旭哥”，寄托从前多少旧事旧情。李旭年长慕天几岁，小的时候，慕天被那些大孩子欺负了，都是李旭帮着他出头，保护着他。
  他的心里，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把李旭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了。
  李旭听到慕天的声音，抬起头来，却看到慕天的眼睛红红的，氤氲着一层水雾。李旭皱了皱眉，骂道:“你这没出息的！都是当大将军的人了，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要哭鼻子。”
  说着，李旭又指了指对面为慕天留的座位，说道:“过来，今晚我们只喝酒，别的事不谈！”
  慕天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将眼中的水汽收回去，坐在了李旭对面。
  已经忘了有多久，兄弟俩没有像现在这样聚在一起喝酒谈天了。
  李旭看着慕天如今的模样，心中慨然。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孩子，如今一转眼，就已经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只可惜……
  李旭不愿意再想下去。他端起酒杯来，举到眼前，冲着慕天朗声笑道:“来！小天，让我看看你的酒量，有没有进步？”
  慕天看着李旭的脸，也缓缓地举起了酒杯。
  一勾弦月映在他们手中的酒里，颤颤巍巍，摇摇曳曳。清冷的月光投在二人身上，骨骼分明的指节捏着酒杯，透出一种奇异的苍白。
  江心的风借着水波凉意更深，两岸的战旗依然在夜风中飒飒地响着。双方的士兵们此刻已经睡去了大半，只剩下那些睁着警惕的双眼来回巡逻的士兵，还在提醒着他们，明日有一场大战。
  江上的水纹被风吹着一层层荡开，清浅的水流声在安静的江心上听来尤其明显。李旭跟慕天正望着彼此的眼睛，他们心中各自流淌的心事与情绪，也像这水纹一样，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
  李旭看着慕天，举着酒杯的手往前一凑。“来，干！”
  慕天的思绪被李旭拉了回来，他便也将手中的酒杯往前一凑。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映在酒中的弦月便碎了。月光倾洒，混着酒香被二人仰头一饮而尽。
  李旭放下酒杯，目光复杂地看着慕天，亲昵地喊了一声:“小天。”顿了顿，又声带酸涩的问道:“你会不会怪我？”
  慕天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苦笑，他轻轻地摇摇头。又抬手拿起酒壶，替李旭跟自己倒满了酒。“旭哥，来。”
  李旭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好，那咱们今晚，就一醉方休！”
  他们二人绝口不提打仗的事情，还是想从前那样，就着月色喝酒，一杯又一杯，酣畅淋漓，一直喝到面红耳热。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恐怕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喝酒了。
  “小天，你还记得咱们两个第一次喝酒么。”李旭喝着酒，想起了旧事，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记得。”慕天听李旭提起，也不由笑了起来，“那时候咱们也就十来岁吧。村里的夫子常常在月下独自喝酒，说什么与尔同消万古愁。那时候，我真以为喝了酒就可以忘掉不开心的事，变得快乐起来。”
  “后来，咱们两个商量着，也学着夫子的样子喝喝试试。看他喝的那么香，我还以为，酒有多好喝。”李旭说着年幼无知的自己，忍俊不禁。
  慕天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暖的笑意，他接口道:“后来，还是旭哥你趁夫子出门的时候，偷偷的把他收在床底下的酒坛子抱了出来，又摸了两只破破旧旧的杯子，咱们俩就跑到香磷山上喝酒去了。”
  李旭又举杯，跟慕天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下去，接着说道:“没想到，那酒竟然那么烈。当时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看上去儒雅的夫子竟然会天天喝那样的酒，还一脸的云淡风轻，十分享受。明明那酒辣的我们俩嗓子都受不了，可是谁都不肯示弱，脸都憋红了，也不想咳嗽出声来。”
  后来他们才想明白，夫子虽然常喝烈酒，但从不像他们俩那样不管不顾地猛灌一气，而是叙叙入喉，细细品鉴，更有许多下酒菜压着酒劲儿。
  而那天，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少年，竟然在香磷山上就那样你一杯我一杯的干喝起来，没有菜肴，没有水果，更没有茶。两个倔强的少年就这样学着大人的样子，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一直喝到头晕目眩，不省人事。
  “旭哥，我还记得，我都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你还一个劲儿的往杯子里面倒酒，拉我起来干了。”慕天想起那时的情形，又是怀念，又是心酸。
  “其实那时候，我早就不行了，多喝一口，胃里就翻江倒海的想吐。”李旭苦笑着说，“可我是你旭哥，怎么可以喝不过你呢。”
  “旭哥，你永远都那样倔强，以前是，现在也是。”慕天笑着说道，他的声音却酸涩不已，充满伤感的眼中，又渐渐的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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