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何处？
  她在浮玉山！
  实则云止不说，答案也早就一目了然，然则，跪在眼前的人，一袭华丽冕服、一身无尽悲凉，忽然让云止晃了神，恍惚以为面前是若雅，一样痴情，却也同样的满身悲凉及绝望。
  云止记得，最后一次见到若雅是在西天净土，若雅来求救妻秘方，而佛祖恰好闭关，若雅便在门外等，一等便是三年，直到发染秋霜也没能如愿。佛祖那次闭关整整一甲子，而公玉丹樱无法等那么久，若雅离开时的背影依然笔挺，满头斑白的长发在晨风中格外刺目，云止来送行，临别时刻一再安慰莫要焦急，若雅沉默许久后冲他灿然一笑，说，无妨的，我早做好陪樱儿的打算！
  后来云止才明白，若雅所谓的陪妻子，除却同生同死外，更有赔上几十万年修为、神祗尊贵地位，以及万劫不复亦不回头。
  而眼前这位......
  云止忽然发现，若水尽一夜白头，风起，几缕未挽的头发暗红、雪白相间，猎猎飞舞，沧桑而诡异。
  “若水！”
  云止茫然喊了一声，尽不知该说什么，即便恨之入骨，即便妒恨难平，到底被惊到了，世人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是否就是说他？
  若水看着天空，蓝天白云映入眼底，仿若湖面的倒影，波光粼粼，似真似幻：“我一身杀戮、满手鲜血，怎样的结局都不为过，然则，云止，今日你若确定能直接诛灭我，那么天下太平，否则，我一定毁天灭地。”目光落在云止脸上，浅浅笑着：“能杀我吗？有几成把握呢？”指指四周，残垣断壁之外是严阵以待的黑甲军：“你杀不了我的！而我却绝对能踏平九重天，毁掉四海八荒，让整个天下为她陪葬。”
  云止大惊，怒喝：“你敢。”
  若水捋了捋乱发，广袖挥洒，姿态优雅，极致苍白的脸庞升起两抹绯红，红梅落雪一般惊艳：“当然敢，因为，我是疯子啊，一个疯子眼里只有想不想做，没有敢不敢做。”流觞神剑忽然到眼前，若水瞧了眼，咯咯笑：“流觞啊，是把好剑呢，只是我分明记得百年前你我一战时它败在我的太阿之下，而且，伤了剑魂的，怎么，手下败将还想言勇？”
  流觞神剑忽然发出嗡的一声。
  若水伸出一根指头轻轻点了点剑身：“莫怕莫怕，本尊不会再伤你，当然你那主人若脑子不清醒......本尊就只能直接砸了你当垫脚石。”
  云止狠狠皱眉，俯视跪着那人：“到底要怎样？我没时间......”
  “嗯！”若水打断他话：“朱小小还没死吧！”
  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所以，我们合作一回。”
  随手一指远处秦仁和他身后的黑甲军：“作为交换条件，我会救醒凰浅上神，并且魔军可以立刻退出九重天，同时，你最头疼的宿敌的我会永远消失，当然，”他指指云止：“你得发个誓，说，万年内不进犯魔界......”
  云止点头：“当然，我是神祗，三界六道皆受我庇护，若非你一直胡来，仙魔怎会成了死敌。”
  若水摆了摆手，极其无所谓：“本尊高兴怎样就怎样！说到底，所谓神祗也要实力说话，而你终究打不过我的。”
  云止气结：“你！”
  若水莞尔一笑：“还有，你要发誓保她一世无忧！”抬头看了看天，眼眸微微眯起，声音有些悠远：“她喜欢认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那种......我死之后，你抹去她记忆吧，白痴也好，傻子也好，总归不要让她伤心难过，你说，可好？”
  云止呆了，愣愣看着面前人，庄重呆板的九重冕服被若水穿的即既霸气又高贵，即便跪着，举手投足间无与伦比的华丽、贵气，这人就像是朵血红色的曼陀罗华，天神之花却长在三途河边，天神之貌却满身地狱风华，无比复杂、无比诡异，摄人心魄，却也臣服四海。
  云止曾对他恨的咬牙切齿，岁月洗涤后慢慢淡了恨意，偏他又跑来各种闹事，连着朱小小都被惑了心智......如今他说，我死后你抹去她记忆......
  “你尽愿意为她放弃报仇执念？”云止不敢置信。
  若水叹了口气：“报仇？”微微侧头，视线所及是狼狈不堪的天泽：“你母亲害死我父母，我杀了你爹娘，两界纷争因我而起，我又被囚禁五万年，实则，所谓报仇已经都持平了吧，如今，我救你女儿......”忽然对天泽招招手：“还记得你说过把女儿许配给我的事儿吗？恩，朱小小，吾心悦之，可惜，天意弄人......但是啊，即便我不在了，也不许你将她胡乱嫁人......不不，她那样傻，若没人照顾着恐怕连红烧肉都吃不上......嫁人？姐姐嫁人？姐姐尽然嫁人？”勃然大怒，身形一闪一把掐住天泽脖子，眸色赤红：“是你吗，是你让姐姐嫁人？你敢，你尽敢，我杀了你......”
  “我......”
  “若水。”
  突然变故，天泽几乎被一把掐死，幸亏云止反应快，直接一剑辟出，若水挥袖阻挡，神力相撞，两人各退一步，若水好似忽然清醒过来，揉揉眉心，几分抱歉：“一时失控，见谅了......”
  天泽涨红着脸，揉着差些被掐断的脖子满目惊骇：“咳咳，我没......咳咳......”
  若水一脸抱歉，柔声问道：“疼吗？我帮你揉揉？”
  天泽吓的倒退三步。
  实力面前，即便身为天帝陛下，又怒又恨，却又面无人色的又惊又怖。
  云止揉了揉眉心，实话说，能一剑杀了那家伙比什么都好，无奈......压下怒气，沉声问道：“所言当真？”
  目前情况看，那家伙在疯癫边缘徘徊，再纠缠下去，他怕他忽然又疯了。细想，若雅最后也是疯癫了的，他们有家族遗传病。一念之此，云止当机立断：“我可以发誓，但你也必须起誓。”
  话落，那边噗通跪倒，神情肃穆、语调平缓。
  “我魔神若水在此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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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玉山顶，水镜天域，凤凰花开的一树一树，云止遥遥指着草庐：“左厢房是凰浅，小小在右侧厢房。她立过血誓，若凰浅不醒她也会死，但是，按她那方法救人，自己必死无疑。我想不出两全之策，只能先让她沉睡，但是，这两仪微尘十二辰星护法大阵已经启动，需在十四日内完成，否则，大阵自动关闭，任何人都无法出的来，而她体质特殊，我估计不出三日便会醒来，到时若强心剜心救人......我所能做的只有用大阵强行压住她的魂魄......”
  若水淡淡的声音飘来：“你说过她没有魂魄的。”
  云止沉默，良久，嘶吼：“身为神祗却连心爱之人都无法保全......”
  “无妨的，有我，我替她出这一条命。”
  话落，提步往东厢而去，步履轻盈、衣襟翩飞，满树火红凤凰花做背景，仿若春日出游的少年，回头莞尔一笑：“三日吗？好的，就三日，三日后，你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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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庐东厢房内，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床头，浅蓝衣裙的美丽少女睡颜安静，红衫白发的少年走过去，静静看了会儿，俯身轻轻一吻，叹息着笑道：“姐姐，我来了呢！”
  屋外，白衣神祗望着头顶的凤凰花好似痴了。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清风，落花成雨，暗想浮动，白衣神祗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提步离去，那风穿过窗棂，将东厢房的少女发丝和红衫少年的白发纠缠在了一起，也将西厢房里的绝色睡美人的宫装吹乱了几分，兀然，睡美人蝶翼般的长睫微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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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失去后才懂珍惜？
  然则若水十几万年起伏跌宕生涯只一人放在了心间，从来小心保护，哪里会半分不珍惜，可是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吗？
  云止却说，若水，在你决定复仇那一刻就应该斩断所有牵绊，你与她不该相遇，你们不是天意弄人，是报应不爽。
  但是今日一切，云止忽然醒悟过来，天意也好，报应也罢，若水与朱小小从来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她能为他死，他也可以放弃一切毫不犹豫为她的活而去死，他们本不该相遇，却无可避免的发生了一切。
  所谓孽缘，大抵不过如此吧！
  昊天镜一脸焦急站在水镜天域外等待，问：“她会死吗？会吗？”
  云止盘膝坐下，身下是皑皑白雪，前方是如火如荼的凤凰花树，淡金红色气流绕着幻境缓缓流动。
  “她会没事。”
  不知怎么，心情没有想象中高兴，反而像压着一块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便想找些话聊聊。
  “是吗？”昊天镜探头张望几回，什么也没看到，无奈，气鼓鼓摸出串糖葫芦啃起来。
  “当年公玉丹樱为何忽然染上重病？”
  咔嚓，糖衣一半在嘴里一半掉到雪地上，昊天镜傻愣愣重复了遍：“为何？”
  云止瞧他一眼，没再追问。
  良久，咬糖葫芦的声音又起，咔嚓咔嚓，夹杂含糊不清的清脆的少年嗓音：“不是重病，是诅咒，《上古卷轴》第一百九十九篇第三小节同时记载一段阴毒咒语和一个大阵法，阵法名为极乐无尊九天十地养魄大法，而那咒语嘛，嗯，血海轮回涅槃重生摄魂小语。”顿了顿，咯咯笑起来：“公玉丹樱青鸾本体，同凤凰一样会涅槃重生，原本中了诅咒也没什么，大不了不断涅槃不断重生，如此十万次后也就解咒了，可惜的是，当年若雅闯洪荒寻火种差点死掉，公玉丹樱救了他，却伤了元神，无数次涅槃重生根本不可能，如此，只两个结果，其一，在涅槃中被烧成渣渣，或者，寻来极乐无尊九天十地养魄大法救之。”
  咔嚓咔嚓咀嚼糖葫芦，语调欢快：“哦，对了，极乐无尊大阵貌似是小小的奶奶设计让若雅捡到了的，但是啊，当时几大神尊都搞不清楚公玉丹樱到底怎么了的，她又怎会知道只那阵法才能救公玉丹樱？”
  云止霍然抬头，满目惊骇。
  昊天镜哈哈大笑：“对，正如你所猜测，前前后后、因因果果全因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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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何时，或许白天、或许在某个夜晚，终年积雪不化的不周山悄然出现一道极细裂纹，从山顶一直蜿蜒至山脚，再往下延伸到地底，不知到了何处，一缕黑烟沿着裂缝悄无声息升起，缓缓飘散，极淡极轻，慢慢凝结成浓墨色，越来越浓，一炷香后隐约显出一张人脸，五官皆未成形，只模模糊糊一个轮廓，然后，那东西轻轻吸了口气，刹那，不周山下的无妄海如煮沸的汤锅，波涛翻滚，而无妄海边繁华似锦、仙雾缭绕的青丘半岛如被大风刮过，瞬间草木枯萎、仙灵泯灭，无数生魂飘起，星星点点，凝结成一束星河飞向那抹浓墨色“人脸”，“人脸”吸进魂魄后极度享受般微微吐出口气，那模糊轮廓貌似尽清晰了一分......
  一场真真毁天灭地的灾祸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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