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苦果
作者:
古淮河 更新:2022-01-22 02:25 字数:4543
苦杏被打,疼了一阵没啥,可怕的是发配去做苦力。
俗话说,宰相家奴七品官,过去服侍皇后,属于上层人,见了下人颐指气使。现在自己成了下人,从高处跌到底层,原来的下人幸灾乐祸不算,还处处挤兑。扫地,掏下水道,刷马桶,跑外勤,吃的是残汤剩羹,睡的是破木板。
这一天,工匠司一个女头目让她去十字街,一个木作坊里取一块屏风。规定了来去的时辰,苦杏去了半天还没找着路,回来询问,被赏了一顿皮鞭。伤痕累累的她,还得再去,背着屏风压迫脊梁骨的伤处,一边走一边哭。弯腰弓身,低头看路不能抬头看天,有人撞了一下,屏风掉在地上摔成两瓣。
苦杏吓得几乎发昏,没过错都被打得要死,这一下,不死也得脱层皮。正惶恐着,撞他的人过来了:“姑娘,是我的错,应该赔你的损失,找个地方议价取银子。”
没人赔偿,自己是付不起这笔损失的,只有跟人去。对方弯弯曲曲把她领进一个后门,又步入一个厅堂,抬头一看,面前坐着的竟然是朱友敬。
撞他的人是小五子。
苦杏以为是打坏屏风的事,哆嗦着:“康王爷,贱妾不敢了。”
朱友敬说:“你想死,还是想活?”
“想活。”
“既然想活,就得把自己活好,你说你现在的活法,岂不是度日如年、朝不保夕?本王给你一条活路,要么大富大贵,做一个人上之人,要么死无葬身之地。”
朱友敬自诩为重瞳天子,与朱友贞兄弟矛盾,你死我活,苦杏都知道。此刻,她知道朱友敬要自己做的,绝不是什么好事,但自己再不想过这种吃苦受罪,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于是破釜沉舟地:“王爷,您吩咐。”
朱友敬一笑:“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这里有一个箱子,里面有黄金白银也有药。黄金白银是你的,药是小张氏的,你这么年轻漂亮,事成之后也可能坐上她的位置。”
朱友敬又给人许了一个皇后。
苦杏毫不犹豫的接过箱子,只回答三个字:“我愿意。”拎了就走。
她只用一块银子,就打发了工匠司的女头目,然后忍受着疼痛,主动摸起扫帚抹布认真做事。由外再到里,一天天一步步接近小张氏的皇后宫,不说话,只低着头洗刷刷。这里不是她打扫的地方,皇后宫的宫女们因为相互熟悉,有人兔死狐悲,看着同情。有忌恨的,看她如此落魄,倒幸灾乐祸,都任她去做。
小张氏处罚了苦杏,又把她撵出去,眼不看为净,心情舒畅了许多。想着再去请慧明,过去的纠结又拥上心头,突然想到慧明给她的救急药方,就叫另一个宫女小翠通知太医署配药。又问她:“你知道什么叫地鳖虫?”
小翠说:“知道啊,乡下人破房子土墙角下都有那东西,不过,城里穷人的旧房子也找得到。”
小张氏就不考虑请慧明,想先试一试她的背方再说:“小翠,你去找,我给你一两银子一个。不过,需悄悄地,别告诉人。”
小翠很容易地寻了几个来,她按照慧明教导,烫死晒干三天入药,一剂下去,复发病症很快恢复。她高兴,自言自语着:“一语成谶,我也学一门独家绝技,将来去做游医。”
小翠问:“娘娘,你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你再去找。”
小翠说:“城里不好找,乡下又太远,怕娘娘需要耽误时辰。小红家是郊区的,也属于乡下,弄不好她家就能有。”
小张氏想了一下:“行,我也让她去找。你抓紧时间,今天等着入药呢。”
小翠还是在城里寻一个破旧房屋,但这家人不同意:“地鳖虫?我们家养着留卖钱呢,不给你。”
她拿出一锭银子,人家才同意,自己小心用铲子在墙角下,好不容易掏了六七个。看有的被铲成两断,有的掉了腿,选择了五个差不多的,回去烫好晒干。谁知道经过开水烫,又有掉了腿的,还有三个从中间切割出一个小口子,想想急需要使用,就用绸布包裹好交给小张氏。小张氏当时没看,药汤熬开后,遵照慧明的吩咐自己入药,一看是如此残破不全的品相,不仅不整,还缺胳膊少腿。认为小翠在胡弄自己,大怒:“我这是救命的药呀,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成心的不是,来人,给我打。”
小翠被打了十几个巴掌,哭着出了皇后宫再去找,先回自己房间想用热水把脸抚一抚。苦杏正在回廊上擦护栏,看到她哭着走,就假装关切地询问:“小翠,哭什么?”
小翠知道苦杏懂地鳖虫的事,当然用不着隐瞒,就都告诉了。还抱怨着:“铲子稍不注意就铲破了,全形的都难,整胳膊整腿的哪里去找?”
苦杏就在等这个机会呢:“小翠,别哭了,快再去找吧,否则又要挨打。”
看小翠准备走,她又说一句:“看你哭得这么伤心,我帮你一把吧,也好将功赎罪。”
小翠问:“苦杏姐,你怎么帮我?”
“娘娘之前也叫我找过,我知道什么样的好。前天小红认不得,托我去寻了几枚已经晒干,先送给你应差吧。”
小翠不哭了:“真的吗,那你快给我吧,我给你银子。”
“哪里话,咱们好姐妹,怎么能要你的银子?等着,我去宿舍给你取。”
苦杏早就准备好了,去自己的住处,那是下人的大通铺,枕头下摸出五个整整齐齐的新鲜地鳖虫干。新鲜虫干与药店中陈年的,形态手感都不一样,使用过的人认得出。她交给小翠:“你就说是今天晒好的,刚刚三天。”
小翠认真看了,说:“不错,是新鲜的,一根须毛都不少。不过,大号的只要三枚就够,还有两个你给小红吧。”
苦杏哄她:“那怎么行,这可不能告诉小红。本来是她的,给了你,她会怪我们的。”
小翠认为有道理:“也是,她是个小心眼,一定会生气。那你怎么跟她交代?”
“再去捉呀,反正我在外面做事,有的是时间。”
“行,谢了姐。”
“没事,快去吧。”
看小翠高高兴兴的走了,苦杏扔了扫帚,抹布,径自出宫去了康王府。朱友敬问:“这么快?”
她回答:“晚上你就等好消息吧。”
“好样的!小五子,给苦杏姑娘安排上房,再给她派两个丫头服侍着。你,半夜子时开始行动。”
小五胸有成竹地:“只要苦杏今天得手,小张氏一死,皇宫必定大乱。朱小四乱了方寸,咱们就可乱中取胜。”
朱友敬问他:“你准备怎么动手,需要多少人?”
小五子回答:“不需要,我一个人就行,秘密行刺,人多了不方便。王爷放心,不要说一个深宫里的孩子,就是十个八个禁卫军,也不是我的对手。”
“到时候我带所有家丁在宫外配合,小朱四今夜一死,本王明天就登基为帝,你们两个都是有功之臣。”
三个人一起大笑。
小翠等到傍晚时才把虫干送上,说今天刚晒好的,正是三天。小张氏亲自看验,她经过几次使用,认得新鲜还是陈旧,见是整支而又饱满,夸小翠几句,收了准备饭后入药。
主要药材是太医署按照慧明配方送进宫的,小张氏就在寝宫里熬制,今天熬药的是宫女小红。她架着一个小火炉,顾不得烟熏火燎,按照御医指导看水候火。药汤滚了,这是放地鳖虫干的时间与火候,小张氏亲自动手,取出较大的三枚放进药汤中。小红抽去小炉灶下的大柴禾,改成小火,待熄火的时辰到,把药汤倒进玉碗里冷着,端起药罐出去扔药渣,
朱友贞进来了:“我说,你就把慧明师姑请来侍药,岂不是好?”
小张氏回答说:“我正在使用她留下的偏方,服了两三剂效果很好,基本上恢复了。通过这一次,感觉到她还是一个可信的人,以后再复发就去洛阳请。”
朱友贞肯定她的做法:“小心无大错。”
小张氏说着话,手摸碗的温度,感觉差不多,端起来准备喝。朱友贞问:“御医尝了吗?”
“没有。开始尝过,一样的药材,又是自己熬的,没经过他人手,后来服用都没事。”
朱友贞谨慎地:“不行。”
小张氏已经把药碗放到嘴边:“再去叫御医,药就凉了。”
“那就叫宫女尝。”
朱友贞指着门口一个听差的:“你去叫小红来,快一点。”那人去了,他问小张氏:“听说你杖责了一个宫女,又把她罚下去做苦力。这是妇人之仁,养虎遗患,她会恨你的,干脆打死。”
小张氏这时就放下碗,不经意地:“打两下就罢了,服侍我那么久,没必要打死吧。”
小红这时进来了,她手中提着空药罐,是人叫得急,来不及放置。把桌子上的玉碗端起,倒了一点在另外一个碗里,一口喝下,又急匆匆把药罐送出去。
小张氏这才端起碗把药汤喝下,空碗还没放到桌子上,想起了慧明。笑着说:“这个神医,叫我使用她的偏方时,必须自己一个人做。想起来好笑,宫里有谁来害我?”
话没说完,突然大口喷出一腔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朱友贞知道不好:“快,去叫太医。”
宫里立时就纷乱了,人来人往,到处叫人。张汉杰与张汉鼎都是控鹤军都指挥使,控鹤军这个称谓,是朱全忠时代设立的,后来他改成龙虎军由韩勍负责。朱友珪不高兴,依旧使用这个名号,朱友贞即位后也使用。张汉杰是负责警卫皇宫的,他先到了:“一定是慧明的药有问题,。”
朱友贞已经六神无主,想起小张氏喝药前说的话,命令张汉杰:“连夜去洛阳,把她给我抓来。”
张汉杰又要走,又不放心妹妹。正在这时,太医署的人都到了,老署使看了一眼小张氏:“皇上节哀,娘娘已经升天了。”
朱友贞嚎啕大哭。
张汉杰几乎疯了:“控鹤军全部出动,去洛阳抓慧明。”
老署使说:“张指挥使,这与慧明师姑没有关系,人家用药没错。地鳖虫又叫土鳖虫,蛰虫,性味咸、寒。虽有小毒,要看医手怎么配伍,主要功效是归肝经,破血力量极强。善治淤血阻滞,对妇人经闭、产后腹痛、癥瘕痞块均有特别好的疗效。《金匮要略》中的大黄蛰虫丸就是它,与大黄和桃仁配伍应用,有增水行舟之益。”
他这里论方,那边已经有人在用银针试药:“署使大人你看,是有人投毒。”
朱友贞叫抓慧明,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指望她来救小张氏。老署使这样说,而且小张氏已死,所谓投毒显然与慧明无关,就不再让张汉杰去抓人。突然想起一个人:“奇怪,娘娘喝药前,有宫女小红亲口尝的。她人呢?”
找到小红,已经死在了偏殿。她是来送药罐的,当时喝两口就匆匆忙忙离开,走到这里药性发作才死。
老署使让御医去取回今天的药渣,先看药材,再看地鳖虫。看了以后现场查询:“今天这虫干是谁提供的?”
小翠不敢隐瞒,站出来说:“是我。”
张汉杰怒不可遏,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狗娘养的,你竟敢投毒。”
小翠吓傻了:“不,我没有,这虫干是苦杏拿来的。”
“苦杏呢,快找苦杏。”
控鹤军搜索了整个皇宫,当然找不到她,事情就已经真相大白了。张汉杰说:“这一定与朱八子有关,前一段时间收缴了他擅用御马,他来寻仇的。”
张汉鼎也来了:“我现在就去康王府搜。”
张汉杰不同意:“这仅仅是怀疑,咱们没有证据。再说,偌大的一个王府,要想藏起个把人,能让你找到?又影响皇上的声誉。放心,我有办法抓到她。”
朱友贞这个“深宫里的孩子”,已经全无主意,只知道抱着小张氏大哭。
皇后突然驾崩,皇宫大乱,控鹤军在夜色中大街小巷布岗戒严。朱友敬说:“乱吧,乱吧,我得出去避避嫌。”
小五子准备行刺去了,苦杏这时在他身边。问:“王爷要去哪里?”
“红杏楼呀!”
“什么时候了,还去找你的那个阿娇快活?”
“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公然去逍遥,遮掩咱们的行动。”
“他们这时发现我不在,一定会来王府搜索的?”
“不会。”
“为什么?”
“这么大府邸,要藏起一个人,千军万马也难找。再说,也没有证据是你投毒,是我指使你投毒。放心,今夜小五子刺杀成功,明天我就坐朝,你等着享福吧。”
“谢王爷,不,谢皇上。”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一代枭雄朱全忠的儿子都不是无能之辈。就说朱友敬,他的一系列策划,从要挟利用苦杏到谋杀小张氏夫妻,其实都很到位。去红杏楼是瞒天过海,一方面证明自己抽身事外,另一方面可以掩护正在进行的刺杀计划。但,人算不如天算,他已经没命再见自己的阿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