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宇殿，谬生的资质测试结果，一锤定音，大殿上再无争论。
  “什么，妖道锢心咒？无形丹田不能修炼？最多只有七八年的寿元！”
  万宇殿上，燕九几乎是用吼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这种资质的测试结果，既不是奇佳，也不是奇特，而是奇差！
  几个首座长老面露愕然，谁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站立于大殿的数十个弟子中，有人微微低头，心底的快感演化成嘴角的笑意。
  葛鹰示意燕九坐下，接着道：“不错，此咒法名叫锢心咒，这种咒法滋在人身各处脉络中，纵然是大修中了这种咒法也如同凡人，更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并且这种咒法是以布咒者的精血为引，若是布咒者不死，咒法几乎没有祛除的可能。”
  浊宇峰首座廖一真，是燕门为数不多身居高位的女流之辈，心思到底慈悲一些，呐呐叹道：“无形丹田不能修炼就算了，可谁这么狠，将这种咒法施加在一个少年身上？这岂不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葛鹰道：“妖道心思，谁能说的清，数百年前，我一位故友也被这种咒法控制，不过他修为甚高，我以阵法引动九次天雷，将他身上的咒法绳索各个击断。最后咒法虽然解除，但他身体几乎成了碎片，后来他虽以修为巩固己身，可九次天雷之伤太重，不到两三百年就陨落了。”
  燕九呆住，大修肉体强大，自然可以经受住天雷之力，可谬生只是一个没有一点修为、或者修为很低很低的少年，别说九次天雷，就是一道天雷下来，恐怕也被击成烟灰，难道真无破解之法么？
  况且，无形丹田，就算破除了锢心咒又能怎么样？
  燕九身子向后一靠，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就在这时，谬生瘦弱的身子出现在大殿门口，在偌大殿门的衬托下，少年大病初愈的身子更为单薄，就像随便有一股风，就能将他吹出燕门。
  谬生抬头，隔着空旷的大殿，远远的看了一眼大殿里侧端坐的几人，抬脚迈步，脚下重如千斤，脚踩地砖的声音逐渐传开，在整个大殿回荡，透着一股苍凉悠远和孤寂，他刻意的将脚步放轻一点，可还是没法减弱大殿的回声。
  他似乎不是走在一条成为亲传弟子的路上，而是在很不情愿的，在走入一个必须面对的真相。在大殿中央站定，他目光从葛鹰和几位首座身上扫过，跪倒在地大声道：“弟子谬生，拜见掌门祖师和各位首座。”
  谬生的声音同样在大殿回荡良久，等了一会，听不到一个人说话后，他偷偷抬头，向着掌门葛鹰和九位首座看了一眼，有人面色漠然，有人目光匆匆从自己身上扫过就看向别处，似乎自己是一个黏人的臭虫，只要多看一眼就会被黏上。
  燕门……都不能治好我身上的锢心咒么？
  少年趴伏在地上，心渐渐下沉。
  “孩子，你起来吧，”葛鹰慈祥的对谬生说了一句，又对其他几位首座道，“你们都看到了，这孩子很乖巧，你们谁门下还能容下他，就将他带回去吧。”
  葛鹰话音刚落，潇四起身，一改先前态度，道：“掌门师尊，我门下弟子很多，困怕很少有时间照顾他。”
  段二也面露难色，道：“我刚收了几个弟子，心有余，力不足，既然三弟将这个少年交给老九，那就让老九带走吧。”
  “掌门，我忽然想到还有些急事处理，先退下了！”
  另外一个首座起身，匆匆退去。
  这位首座一走，其他首座也陆续离开，浊宇峰首座廖一真叹了一口气，再次表现出女性的心慈一面，道：“浊宇峰都是女弟子，带你过去实在不便。”
  首座们纷纷离开，与谬生擦肩而过，又与刚刚走入大殿的燕莺擦肩而过。
  燕莺何其聪慧，行至与谬生平齐，瞬间发现自己抠出来的这个小师弟，似乎不太招人喜欢，原本空旷的万宇殿更加空旷，还多了一丝冰冷。
  “老九，你……”葛鹰说了一半停下。
  燕九面无表情。
  大殿中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将谬生头按下，按的很低很低，“……等你资质测试完之后，他们一定也会争夺你，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爹爹说了，一定要把你留在承宇峰……”燕莺说过的这些话萦绕在他耳中。
  不是说会被争夺么，怎么像一陀谁都不愿意沾手的狗屎！
  原来，我真的不能修炼了！
  燕门虽为修仙圣地，弟子八万，可终究是容不下一个资质全无、只有几年寿元的废人……偌大的万宇殿如同冰窖，让谬生单薄的身子发出轻颤。
  啪！
  燕莺温热的手握住谬生的手，她终于也清楚了什么，态度决绝，对着葛鹰和燕九，几乎用争执的语气道：“不就是资质差点么？怎么了？这个小师弟，我认了。”
  燕九声调一高，道：“他不是资质差，是不能修炼，只有几年寿元！”
  燕莺震住。
  谬生担心极了，他担心那只握住自己的手忽然就那么松开，可是，他发现燕莺并没有松开他，而是握的更紧，或许因为什么情绪，燕莺的双肩出现某种轻颤，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脯连续起伏，连同她的声音也跟着有些颤抖：“那又怎么样，这个小师弟，我认了，我们走！”
  谬生连行礼都忘了，被燕莺拉出清一厅。
  无论过程如何，这天，谬生成了燕门承宇峰的亲传弟子，对天下任何修士来讲，这都是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
  让其他弟子散开，看着空荡的万宇殿，葛鹰道：“老九，这事你准备怎么做？”
  燕九苦笑一声，道：“我弟子本来就少，既然燕莺将他作为小师弟，我就顺她一次。”
  葛鹰点头，叹了一口气，道：“那少年中了这种咒法，他自己应该知道一点。”
  燕九道：“我观他年纪虽小，可心思很重，身中锢心咒也不早点让我知道，真是……原本想着加以调教之后，让他在龙渊赛上磨练一番，没想到……”
  燕九摇摇头，几度欲言又止。
  “龙渊赛？”
  葛鹰脸上却飘过一缕悲色，缓缓摇头：“身中锢心咒，寿元说是七八年，可或许只有五六年，毕竟他一点修为也没有，这次龙渊赛，要是运气好他还能看一看。”
  七八年，或者五六年……
  对一个修士来讲，就是弹指之间，可那短短的时光，居然是燕门一个亲传弟子的一生时光，这中间参杂了多少讽刺和悲凉！
  师徒二人可能都想到了这个，一时无话。
  过了半响，葛鹰突然道：“老九，老三离开燕门三百年了吧，这次能回一趟燕门完全是因为这个孩子，所以我们要善待这少年，倘若他此生平平安安在燕门度过几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燕九道：“是，掌门！”
  葛鹰自嘲一笑，叹道：“老三时隔三百年回趟燕门，连我这师父也不曾看望一眼，几百年过去了，他还在记恨我啊！”
  燕九表情一顿，微微颔首，道：“掌门，三哥这次回来，询问了很多有关掌门的事情，让我待他向掌门问安。”
  葛鹰淡淡的一笑，道门巨擎身上带着点伤感，缓缓的叹了一口气，看着空空的万宇殿，道：“老九，你没必要替老三说好话，可是，当年老七之事，为师不得不那样，这些年，老三离开燕门，你一个弟子也不收，恐怕都是因为当年我赶走老七之事，心存芥蒂吧？”
  “没有，掌门……”
  葛鹰轻轻摆手，道：“好在最近几年，你还念着承宇峰的传承，收了几个像样的弟子，不想老三那小子，将一个青宇峰一扔就是三百多年。”
  燕九只能听着……
  群山之中，一缕仙光向前疾驰。
  踏出万宇殿之后，谬生跟燕莺谁都没有说话，一种超乎寻常的沉重，让他们沉默，不过与燕莺相比，谬生虽然小两岁，经历却多一些，心智较为成熟，再加上对于锢心咒一事，他早有心里准备，没过多久，他就从沉默的苦痛中抽离出来，随着脚下仙剑向前飞驰，看着一路上的奇峰美景，整个人渐渐轻松起来。
  呼！
  仙剑划了一道弧线，于云雾中穿过，贴青山而行。
  啊……
  仙剑上的路生愣神之中没有站稳，差点掉下去，发出一声轻呼。
  燕莺微微回头，拉过谬生的手，将其放到自己的腰间，道：“小师弟，抱紧我。”
  谬生迟疑，身子向前一贴，拦腰抱着燕莺，就像狂风巨浪中的小舟，终于找到一丝可以依靠的彼岸，胸口上传来的体温让他心生感动。
  一直到很多年后，他还记得这一幕。
  将谬生送回那个独立的小院，燕莺很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可她显然不擅长这个，沉默了一会后转身离开，从午时到黄昏，再从傍晚到深夜，谬生呆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孔蛛丝那边的毛竹暗影，一点睡意也没有，短短数日，他经历了太多，家人蒙难、锢心咒缠身、生命开始倒数……
  或许这些对他以后来说无足挂齿，但此刻，在这样的深夜中，这些东西如同几座大山，压在十六岁少年的心坎上。
  看着小窗户外面的夜空，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我成了燕门的亲传弟子！
  忘记在夜有多深的时候，他这样安慰了自己最后一句，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