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跟江韶之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江韶爱的多一点，也会觉得可能江韶更没有理智一点。
  不过成亲多年以后，苏合回想起当初，她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自己是有点失了理智的，其实她并不真正了解江韶是个什么样的人，跟江韶在一起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两个人三观倒是很合，不过日常生活的琐碎也不能全靠三观不是？
  嫁给江韶的感受，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每天除了练剑，什么都不管！倒是十年如一日的爱她，去哪儿都想带着她一起，可是她要管家啊！要开医馆啊！要处理各种杂事啊！忙的恨不得多长一个脑子啊！
  自从大伯不管事之后，雨花庄底下那么多产业的事都是苏合在管；还有从监察处带出来的那一部分孩子，年纪小的要找师父教各种技能，年纪大的，苏合要考虑给那些人谋生路；苏合还开着一家医馆，还要忙里偷闲地以枯荣先生之名写书。
  整体的工作量比她在监察处当监察令时只多不少。
  江韶不但不帮忙，还时不时地想要带她访友，带她去赏景，带她酿酒种花什么的。
  他早上雷打不动的寅时末起身练剑，夏天还好说，冬天他一动，身边的暖炉没有了，苏合必然是要醒的。等到辰时，她该起来忙的时候，他倒是精神奕奕地练剑回来了，他精力旺盛，经常就要缠着她胡天胡地一番，屡教不改，闹得她医馆只好下午开门，以至于生意越发的差了。
  下午她在医馆坐诊的时候江韶还总是要陪着她一起。找她看病的大多是大姑娘小媳妇，看些妇科毛病。除去个别大胆的特意去偷看美男，大多数人一见医馆里坐个男人，就掉头就走了。苏合屡次抗议之后，他终于不陪着去了，可是下午又总是早早地跑去接她，害得她天不黑就要关门。
  苏合算账以及处理各种庶务是一把好手，但对于管人其实并不算擅长。之前在监察处，底下人都省心，如今在雨花庄，苏合自然不能拿监察处那套办法把不听话的人都杀掉，所以底下难免有偷奸耍滑的人。
  每当抓住这些偷奸耍滑的人，苏合都总是特别生气，又拿捏不好处罚的度。
  江韶这人心特别大，不帮忙出主意也就罢了，还总是不把这些当一回事。
  他总是说：“这有什么，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谁要跟他去散心啊！
  虽然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最多也就是贪墨些银子，搞些假账，弄些以次充好的事，确实不值什么，可是在她治下居然出现漏洞给人钻空子，苏合就是会很生气，觉得被蒙蔽被愚弄了！
  江韶这人，大约是从小富裕，几乎是没什么钱财观念的。之前他为了她不把雨花庄当回事，苏合心里还觉得感动，后来发现他确实是不当回事的。
  苏合甚至有时候都忍不住暗暗怀疑江韶这家伙连帐可能都不会算。
  成亲这么多年，苏合就没发现有什么事情被江韶放在心上的。别的也就罢了，连孩子的教育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苏合从没觉得教小孩子有什么难的。她在监察处的时候培养了那么多人，几乎都不用怎么操心，不说各个成才，但大多数人都在水准线之上的。
  可是到她自家的孩子，苏合就头疼了。
  她嫁给江韶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取名江玟，第四年又生了个女儿，取名江梧。听名字的谐音也知道苏合对两个孩子的期待是文武双全。
  可惜事与愿违，她虽然已经很用心教了，可是两个孩子都十岁了，《本草》都磕磕巴巴读不下来，字写的仿佛狗爬，数算也不会，弹琴像是弹棉花，画画什么的就更不能指望了。
  江韶自己练武刻苦，却从来对女儿不忍心，两个孩子武功都练的乱七八糟。
  也幸好练得乱七八糟，不然家里恐怕要天天出现血案。两个孩子不知道是天生的仇人还是怎么，从小就不对盘，只要没有大人在，必然要打架的。
  苏合曾经躲在一边看过，两个人玩的好好的，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骁勇的像是野小子。可是只要江韶一出现，两个孩子就立刻变成了水娃娃，一个比一个哭的水漫金山，各种告状。
  苏合特别不能理解两个小姑娘为嘛总是找江韶告状而不是找她。
  她绝对不是偏心眼的母亲，她总是能特别公正地把两个孩子的纠纷处理的特别好，教会她们道理。
  可是江韶从来都是和稀泥，哄哄这个哄哄那个，父女三个的话题完全找不到重点，然后话题带偏，三个人就高高兴兴地跑出去玩了。
  然后等到下次姐妹两个不高兴的时候，再把之前的矛盾翻出来打一架……
  苏合简直要被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弄的想要离家出走。
  每天一睁眼，都热闹喧嚣，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过得快的简直不可思议，一点一点把她身上的锋芒磨尽，变得平凡。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合开始喜欢碎碎念着抱怨江韶，开始有点啰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个女儿不再打架了，文武虽然都不拔尖，却也能看的过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合长出了第一根白发，第一根皱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苏合觉越来越少，早上江韶起来去练武，她就睡不着了。她披上衣服起身揽镜自照，皮肤不再光洁饱满，黑发里夹杂着的白发越来越明显，即使在暗淡的晨光下也看得出来。
  她老了。
  从监察处带出来的孩子早都已经离开她各奔前程，大多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明廷去年还带着孩子来探望过她跟她聊起当年的事。
  师姐的弟子也开始离开枯荣谷四处游历。
  前段时间听说封四姐死了，让她想起了岳清歌，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已经老迈不堪。
  苏合已经很久没有抓到偷奸耍滑的下人了，她知道并不是没有，只是她不像年轻时那样有精力，可以明察秋毫。
  她今年的医书也没有动笔写，记忆力减退了，脑子也不灵活了，也许以后就不写了。
  有时候也会怀念当年各大门派奉她为盟主时的意气风发，那时候她年轻又有力量。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新一代的年轻人已经没听说过她的名字了。
  苏合伸手抚了抚自己脸上的皱纹，有的时候她也想要用脂粉掩盖岁月痕迹，努力去抓住青春的尾巴。可是年纪越来越大，再涂脂抹粉也显得奇怪了。
  “这么多年，怎么就一晃眼就过去了呢？”苏合对着镜子，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起居室的门打开，江韶脚步沉稳地走进来，将手里的长剑挂在门后。他动作有点慢，头发也已经花白，但腰背依然挺直，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苏合，我早上看到有荷花开了，上午趁太阳不烈，我们去泛舟吧？”
  “医馆都已经好几天上午没开门了，我还要看账本，还要想想今年的自疗手册写什么。”苏合忍不住就开始碎碎念，“怎么一把年纪了，就想着玩呢？小玟和小梧都是随了你……”
  “好吧好吧，我们傍晚医馆关了门去？”江韶好脾气地说。
  “傍晚也不能去，叶明心送了帖子来拜访你忘记了？总要收拾收拾待客吧。”其实真要算起来，苏合要管的事也渐渐少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过她就是操心的命。
  “那么……明天跟叶明心一起去？”江韶过来，伸手搭在苏合肩上，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两张带着皱纹的脸并排挤在镜子里，似乎一点美感都没有。
  苏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都这么老了，你还下得去嘴。”
  “我也老了嘛。”江韶毫不在意地低头又亲了一口，转身脱去汗湿的衣服。
  苏合从镜子里看江韶，虽然脸上也长皱纹了，不过勤于锻炼，身材倒是没怎么走形。
  江韶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笑容太阳光纯粹，一点也不像是个大叔，还依稀带有几分少年的味道。
  也许是心太宽，万事不往心里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
  真的，就跟他走到白头了。
  换好了衣服，江韶又问，“今天上午真的不去泛舟吗？”
  忽然不想再抱怨他的不着调，苏合心一软，说：“好吧好吧好吧，去泛舟！”
  叶明心也是不着调的人，虽然递了帖子说明日到，不过走的快了点，今日早上就到了。
  路过雨花庄旁边的湖的时候，停下来饮马，一抬头就瞧见江韶与苏合在江上泛舟。
  江韶撑着桨，苏合立在船头跳舞。
  这个情形让叶明心不由地忆起很多年前，自己无意间撞见的人家未婚夫妻的情趣。
  都头发发白的老头老太太了，远看却仿佛依然青春年少，这么多年，居然恩爱如初，